第十四章 现在 (一九八六年 九月二十九日)(第4/5 页)
“虽然我也不是专家,但就让我简单解释一下我得出真相的推理过程吧。
“老实说,我最开始也是一头雾水,只是隐约感觉到了某种‘形态’。或许我认为古川恒仁不是凶手是出于和他的友情,不过即使客观地来看,去年那起事件的‘解决’也是基于现有状况,为了得出合理的结论,而做出的牵强解释。
“后来听了大家对去年事件的回顾,我断定根岸文江的坠楼是他杀。根据现场的情况,有可能行凶的人是三田村医生、森教授、大石先生和正木先生。从时间上考虑还可以加上仓本,前提是他说从餐厅窗户看到文江坠楼的证词是谎言。其他人——纪一、由里绘、恒仁各自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在文江这起事件上不可能是凶手。
“那么如果文江是被人谋杀的,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呢?
“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因为从既存事实考虑,我认为她没有什么理由会招来杀身之祸。我首先在这里碰壁了。
“那么,下一个是古川恒仁的失踪事件。他是如何从别馆二楼脱身的呢?
“警察将这种情况归结为在楼下大厅的三田村医生和森教授的‘疏忽’,但是我觉得太过草率了。听你们讲述了详细情况后,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别馆二楼的某个地方可能有一条暗道,尽管这是‘推理世界’的禁忌。不过大家也知道,我们检查了一遍,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在这儿我又碰到了一堵巨大的墙。不过,森教授——”
“怎么了?”
“你记得那个时候——就是在检查别馆五号室的时候,我说过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吗?”
“嗯,就在停电之前。”
“是的。我想说的是事发当时和恒仁在同一层的正木慎吾帮助他脱身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恒仁从那里的窗户爬出去,然后正木插上了插销。
“可是,这种想法也被否定了。我们检查过,房间的窗户根本钻不过去——浴室的窗户被镶死了,走廊的窗户和房间窗户的构造相同,即使插销的问题得到解决,也不可能从那里出去。
“这是一个完美的密室。然而,确实有一个人从那里消失了。假如我不同意三田村大夫和森教授‘没有留意’这种‘逃避’式的解释,那我就不得不面对颠覆世界观的窘境。
“其实,对发生了这种不可能状况最吃惊的人,恐怕是正木先生你吧?对你来说,恒仁只要莫名其妙地失踪就行了,以此让大家认为他携画潜逃。三田村医生和森教授那么晚还在楼下大厅下象棋,这完全在你的计算之外,对吗?
“我伤透了脑筋,但其实想通了以后就很简单了。总之,坚持排除‘疏忽说’,这一点至关重要。也就是说,我苦思冥想,意识到正因为眼前的状况貌似不可能,最终只能无可回避地归结到一个答案上,而且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岛田仿佛等待学生举手的老师一样,停顿了一下,轮番打量着森、大石和仓本。
“当时我们把五号室翻了个遍,证明没有暗道,然而有一个人从屋中消失了。所谓的消失,在物理上是指这个人转移到这个空间以外的地方去了。在当时的情况下,除了楼梯,连接外部空间的只有窗户,但是从那里也绝对不可能出去。
“在这里需要一个严密的理论。一个人不可能从那里的窗户出去,可是这‘一个人’是指‘一个活人’,一个人在活着的状态下绝对不可能从那些窗户出去。
“但是,如果换一个思路呢?一个人被分尸后再被搬出去,这不就成为可能了吗?换句话说,如果古川恒仁确实从那个空间消失了,那么,他只能是作为被肢解了的尸体而消失。”
从森和大石的嘴里发出了悠长的叹息声。岛田继续娓娓道来——
“基于森教授和三田村可能‘疏忽’了的假设以及‘古川恒仁就是凶手’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使大家看不到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当然,正木自己和由里绘小姐后来‘看到’的恒仁‘活着的身影’也成了掩盖这一答案最好的幌子。
“古川恒仁在从别馆二楼消失的时候已经死了,而且是被肢解后从窗户扔到了外面。基于这个看似有悖常理的答案重新思考的话,去年的事件便在清晰的轮廓内以极其合理的‘形态’显现出来了。
“如果说古川是在别馆的二楼被杀以及被肢解,那么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正木慎吾。这样一来,就能看清‘尸体调包’的拼图——后来发现的尸体残块,不是正木慎吾的,而是古川恒仁。
“那天晚上,正木慎吾杀害了回到房间里的古川。他脱下古川的衣服,把他搬到浴室里,用事先准备好的切肉刀和劈柴刀把尸体分成六部分,再把这六块尸体分别装进黑色塑料袋,从房间的窗户扔到外面。衣服和刀具大概也同样扔到了外面,在房间里烧香则是为了掩盖血腥味。这样让古川‘脱身’后,再用打火机或者手电筒向在塔屋里待命的帮凶发出大功告成的信号。”
“帮凶?”森滋彦一边扶正眼镜一边说,“那么,由里绘小姐她……”
“是的。刚才我也说过,只有由里绘小姐有可能是正木的帮凶,正木发出的信号就是仓本偶然看见的奇怪的亮光。”
那个晚上可怕的情景重现在脑海里。
晚上十一点之前,我上了二楼,去古川恒仁的房间。他脸色苍白,深爱一成的作品却缺乏经济实力而无法购买。我一边假惺惺地安慰他,一边绕到他的背后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很快就断了气。我调整了一下呼吸,锁上房间的门,开始了下一步的工作。
为了能把尸体放进焚烧炉,必须肢解尸体,还要制造古川偷盗画作后消失的假象。可是,把尸体直接从五号室搬到地下室,有很大的风险。
我脱去他的衣服,塞进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内。然后自己也全身赤裸(为了方便之后冲洗血迹),把尸体搬到浴室。我打开淋浴器(没有开热水,因为担心血液凝固后粘在浴缸上),用切肉刀切开皮肉,再用劈柴刀砍断露出的骨头……
我全身沾满了“灰色”的血,血腥味呛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完成了尸体的肢解。
我把各个部位分别塞进塑料袋,从房间的窗户扔到了室外。外面是狂风暴雨,这个房间正下方的三号室正好是森教授的房间。我断定如果他取下了那个眼镜型的助听器上床睡了的话,听力不好的他是不会听到塑料袋落地的声音的。另外,即使有人站在窗边眺望,也看不清黑夜中的黑色塑料袋。
我一丝不苟地冲洗浴室里的血和肉片,收拾干净自己的身体。用焚香来消除血腥味是因为碰巧看到了放在房间桌上的香盒;否则,我本来打算在盥洗室里打碎一瓶古龙水。
我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来到走廊,用手电向塔屋里的由里绘发出信号……
“收到暗号的由里绘小姐走下塔,取下北回廊上的一幅画,暂时藏在那个小屋里。发觉画不见了必须发生在古川‘逃走’之后,为了表示有人逃走,她打开后门的锁,然后前往纪一的房间告知他这件怪事。
“这样,发现画被盗后,众人骚动起来。接着,通过古川恒仁‘消失’这一事实,首尾呼应地把事件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正木知道纪一并不希望惊动警方,而且傍晚时分警察打过电话,因为道路塌方来不了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会切断电话线延迟警察的介入。在这期间,正木算准了纪一对自己心怀愧疚,如果请他把这里交给自己处理,恐怕纪一不会不听。
“由里绘撒谎说在后门外看到了人影,正木就以此为借口去追子虚乌有的古川了。他让纪一回房间等着,自己便跑了出去,绕到别馆的窗下,把落在花丛中的塑料袋搬到后门附近。
“后来,正木慎吾在焚烧炉里烧毁了古川的尸体,还把尸体伪装成自己,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呢?消失的不是古川而是正木,那么这个正木后来去了哪里呢?
“到了这里,把消失的正木慎吾和现在的藤沼纪一画上等号就很容易了。面具、手套、轮椅、嘶哑的声音、体形、身为帮凶的‘妻子’……万事俱备,他顺利地实现了调包计。”
说完,岛田又转向保持沉默的我。
“你的想法荒谬至极。你企图‘抹掉’已经在人生中堕落,甚至闯下弥天大祸的自己,并且把美丽的由里绘小姐、这个家以及这里的财产和收集在这里的画——所有一切都据为己有。你的目的是让正木慎吾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变身为藤沼纪一,再世为人。当然,原因之一是出于对藤沼纪一的复仇,是他毁了你的人生。
“去年四月你请求纪一收留自己之后,就和由里绘小姐有了不正当的关系吧?由里绘小姐逐渐倾心于你,有了她的协助,你开始制订杀人计划。
“你留意纪一的体貌特征和生活习惯。他在人前必定戴着面具,也不和任何人见面,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因为体格相似,你想到了杀害他后假扮成他的可能性。
“你一直留心观察纪一的说话方式、癖好、生活起居,得出了自己通过模仿完全有可能化身为他的结论。可是要实现这一点有两个障碍,其中之一就是根岸文江的存在。
“在这个家里,照顾纪一日常生活的就是她。从帮助纪一洗澡到梳理头发……要想瞒过她的眼睛是根本不可能的,因此你不得不杀了她。如果她死了,以后让由里绘来照顾自己就行了。这样一来,必须提防的人就只有仓本了,你断定自己可以靠演技骗过他。对吧,正木先生?”
是的。我认为通过面具、手套、外套以及模仿纪一沙哑的声音,可以骗过一年只见一次的客人们。对仓本来说,他的主人不是藤沼纪一这个人,而是水车馆这座建筑,尽量减少和他说话就能骗过他。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个好管闲事的女佣。
根岸文江去打扫塔屋并通知由里绘客人们到了的时候,由里绘依照事先的约定告诉她,我——正木慎吾,待会儿有悄悄话要和她说,请她在这里等着。
我曾经和她谈过有关由里绘的教育问题,得到了她的信任。她对由里绘的话信以为真,打扫完房间后便留在那里等待着我的到来。
仓本从别馆回到本馆,进入厨房的时候,我偷偷地溜进餐厅,爬上了塔屋。当时眼看仓本就要从厨房回到餐厅了,我想尽快离开那里,所以使用了电梯。
文江看到我乘电梯上来有一丝诧异,但是并没有提高警惕,说着说着她就转身背对着我了。我瞅准这个机会,对准她的头部猛击,把她打晕并推下了露台。扶手的螺丝钉松动了,这一点也是我事先捣的鬼。
就在我举起她越过扶手的一瞬间,她恢复了知觉,大声叫唤起来。然后,随着那声长长的惨叫,她的身体从天而降。
我在楼梯上确认仓本飞奔出餐厅后,赶紧下楼。在从餐厅出来往北回廊走去时,我没有忘记按下电梯的呼叫按钮,让电梯回到一楼。
我虽然注意到了被雨水淋湿的身体,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换衣服了。我穿过走廊转到别馆,然后紧跟在听到喧闹声的客人们后面,往大门跑去……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怎样将‘正木慎吾’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通常意义上的‘替换’是被害人和加害人两者之间的互换。然而这一次,要把纪一的尸体伪装成正木慎吾绝非易事。因为即使将尸体肢解进行焚烧,因为纪一肉体上的残障——脸、手,特别是脚部的损伤,被发觉的可能性依然很高。其次还有血型的问题,虽说在焚烧炉里高温焚烧后检测不出血型,但是万一尸体在蛋白质完全破坏之前就被人发现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你想到了利用第三者的尸体这个办法。你分析了从由里绘那里听到的访客特征,从中选定一个和自己年龄、体格相似,并且血型相同的人,他就是古川恒仁。
“你杀害了古川,把他伪装成自己的尸体,并让他成为凶手‘仓皇出逃’。然后,你杀害藤沼纪一,实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让我们回到对事情经过的追溯上来。接下来的过程是我的想象,有关细节我也不敢断言……
“你假装去追古川,把装了尸体的袋子搬到了门口。然后,你在不被仓本发现的前提下去了纪一的房间。由里绘小姐应该也在那里,你借口报告追踪的情况走近纪一,趁他不备用钝器击打了他的头部。纪一从轮椅上摔下来,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你把他的尸体从书房搬到了密室……”
“不是的。”我忍不住出声叫道,“岛田先生——啊,我是不是已经没必要再装出这种声音了?”
我停止用已经成为惯性的嘶哑声音说话。“那我就不再伪装了。你的推测基本是对的,只有这一点不对。我并不知道书房的密室在哪里。我也认为在中村青司设计的这座馆的某个地方——可能就是隔壁的书房里有密室,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能发现。昨天你提到中村青司的名字,暗示这座建筑和他渊源颇深的时候,我想或许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找到这个机关的线索,所以才邀请你进来。”
“你不知道?”岛田困惑地问道,但马上就释然了,“原来如此。这个机关确实太不起眼了。那么,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吗,正木先生?”
把装着古川尸体的塑料袋搬到后门口,我偷偷地来到走廊,首先确定那幅“消失的画”在小屋内,然后湿漉漉地来到了纪一的房间。他让由里绘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自己在书房的桌边等我。
开门的是由里绘。我把事先准备好的扳手藏在身后,假装汇报情况,走到他的身边,然后对着毫无防备的纪一用力一击。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刻忘记对制造了那起事故的纪一进行报复,那一瞬间,复仇之火在我心里熊熊燃烧。他从轮椅上滚落下来,伏在地毯上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很快就纹丝不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目睹了一切的由里绘,被活生生的杀人场面吓到了,进而引发贫血昏倒在地。
我大吃一惊,顾不上理会纪一的尸体(我以为是),把由里绘扶起来,安慰着浑身剧烈颤抖的她,把她带到塔屋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我急忙返回纪一的房间,途中听到了仓本的声音。
他好像发现了藏在小屋里的画(我太粗心了,刚才看了以后没有把门关严)。我在走廊里伏击他,用手边的东西把他打晕以后,找出绳子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我手里有一条古川的手帕,原本打算随便扔在外面。我当即改变主意,用手帕塞住仓本的嘴,把他搬到了餐厅的角落里。
回到纪一的房间后,我飞奔到书房,那里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做。我打算把纪一的尸体埋在外面的森林里。然而——
他不见了。
我魂飞魄散。地毯上留有些许血迹,他被我击打后身受重伤也是事实。我看到他已经不动了,就认定他断气了。难道他还活着?可是,轮椅还在原来的地方——没有轮椅且身受重伤,他是不可能走远的。
为慎重起见,我在卧室和外面的走廊找了一遍,但是没有发现他。就好像对其他人来说古川从别馆的二楼消失一样,藤沼纪一也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思来想去,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书房里有一条秘密通道,他从这条通道逃进了只有他知道的密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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