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现在 (一九八六年 九月二十九日)(第5/5 页)
我知道书房里有一个密室,除了可以从中村青司的生平推测以外,也听纪一提到过。他把《幻影群像》放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就是这间密室。
我拼命寻找密室的人口。从身负重伤又不用轮椅的他能爬行的距离考虑,只可能是在这个书房中。然而,一方面我六神无主,一方面还有不计其数的事等着我处理,所以当时根本不可能找到。当然,事后我也多次检查了书房,还是没能发现秘道。我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把书房看成“打不开的房间”。
因此,我一直对“事件的不明朗部分”耿耿于怀。我感觉“在不可能的状态下消失的他”像幽灵一样在馆内徘徊,每天都心惊肉跳。我一方面怀疑由里绘是写“恐吓信”和打开书房的“凶手”;另一方面也无法消除对纪一“死而复生”的恐惧。
“原来如此。”岛田洁点点头,“我本来以为一定是你藏在那里的。”
“在哪里?岛田先生,你到底是从哪里进入那间密室的?”
“基本上是胡乱猜到的。”
岛田抓了抓略微卷曲的柔软的头发。
“我想,假如隔壁这间所谓‘打不开的房间’有什么秘密入口的话,机关十有八九是在通往地下的电梯之类的装置中。仓本先生在那天晚上听到异常的声音——从时间上的一致性来考虑,可能就是电梯的声音。那么,如果真是这样,要在密室里放下那幅《幻影群像》,为了把这幅有一百号大的作品搬进密室或者进行修补,势必在其他地方还建有另一个出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认为最有可能和这座馆的‘招牌’水车相关。于是,我就找了个理由,请仓本先生允许我检查一下外面的机房。”
“在那里吗?”
“是的。在房间的最里面,地板上有几条不易被发现的裂缝。我仔细检查以后,发现在机器的后面有一个类似把手的东西。那块地板是一个翻盖,打开一看,果然有台阶延伸到地下。
“里面还有电灯开关,我打开灯走下了台阶。下面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从机房的正下方延伸到馆内的西回廊,墙上真的有那幅大家梦寐以求的画。”
“《幻影群像》吗?”
“真的吗?”
森教授和大石同时嚷道。
“你看到了?”
“嗯。”岛田微微皱了皱眉,“难怪藤沼纪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给别人看那幅画。正木先生,这么说来,你也没见过?”
我点点头,岛田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算了,不说了。还有啊,有一具尸体伸出手指着画,俯卧在那里。虽然我多少预料到了,但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真受不了。”
“你是从哪里来到书房的?”
“在尸体后面,有一个小电梯,正好勉强容得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我坐进去以后,按下操作开关,然后,嘎嘎嘎……电梯就缓缓地升了上来,一直到隔壁的壁炉里面。”
“壁炉……”
“壁炉里面就是电梯。在墙壁和烟囱之间中有一台发动机。里面有两个和壁炉炉体大小相同的箱子上下相连,坐在下面的箱子里降到底下,上面的箱子就下来填补空间。你怎么找都没有发现,可能是因为只有下面的箱子里才有操作面板吧。
“好了,密室的揭秘就到这里,接下来是凶手的行动。各位,不需要我多费口舌了吧?
“他把放在后门口的黑色塑料袋搬到地下室,与死者的衣服,还有凶器,一起扔进焚烧炉。他把正木慎吾穿的衣服也烧了。尸体左手的无名指在肢解的时候就切下来了,可能埋在了外面的某个地方。
“接下来是最恐怖的事情了。正木先生,你必须切断自己的手指。是用烧热的火筷子烫了伤口以便止血的吗?真了不起,就算有止痛药,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你取下戒指,故意把手指扔在地下室的地板上。那枚戒指你是藏起来了,还是扔到河里了?你用东西塞在左手手套的无名指里,换上纪一的衣服,戴上面具。化身为水车馆主人的你在尸体充分燃烧后,救下了被绑住的仓本。由里绘作伪证说从塔上看到了古川的身影,这样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随后,你们‘发现’烟囱在冒烟,进而找到了尸体。我想,‘被偷的那幅画’是放在保管室,和其他画混在一起了吧?
“你就这样‘杀死’了正木慎吾,把古川恒仁变成凶手,又作为藤沼纪一开始了新的人生。你把自己三十八年来的人生付之一炬,成功地逃脱了应得的制裁,还得到了巨额财产和心爱的女人。”
说到这里,岛田看了一眼手表,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那个像印章盒一般的烟盒,嘀咕着“今天的一支”,把里面的香烟衔在嘴里,似乎在寻思符合名侦探身份的总结陈词。
这时——
从不停呼啸的风雨声和水车声中,传来了金属质感的警笛声。警察来了。
藤沼纪一的卧室——书房——密室(清晨四点五十分)
在场的每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啸的警笛声上。
就在同一瞬间,我迅速从轮椅上飞奔出去,撞开站在前面的岛田,径直冲向卧室。
外面乱作一团,众人大叫起来。我打开门,跑进去后飞快地上了锁。
“开门!”岛田用力拍门,慌乱地叫起来。
由里绘坐在床上,全身裹在毛巾里瑟瑟发抖,心惊胆战地看着我。
“你都听到了吧?”我扔掉自己戴了一年的、被压扁的面具。“由里绘,你现在还爱我吗?”
我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这个问题。由里绘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真面目。
“我不知道。”她一字一顿地说。去年夏天在塔屋弹钢琴时,她把脸靠在我的肩上(对于少了一根手指的我来说,再也不可能像去年那样弹钢琴了……),对我甜言蜜语。可是现在,同一张嘴却在她自己的意志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个度过了十年封闭岁月的少女,被一个叫正木慎吾的男人解救出来,明白了什么是“男人”,懂得了“爱”的含义,对这个男人言听计从,双手被充满血腥的犯罪玷污。后来,在那个男人希望的“静寂”中,她逐渐憧憬外面的世界,心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我终于意识到,由里绘不再是受我操纵的人偶了。
我爱上被藤沼纪一抽去了灵魂的美丽人偶,并赋予了她生命;拥有了意志的人偶现在要离开我,开始自己的生活。
或许,这只是一个失败罪犯的自怨自艾,但我并不介意。
这种心态让我格外空虚,杀三田村时燃起的愤怒之火,已经消失殆尽了。
不管怎么样,我会被逮捕,并作为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被处以极刑。可是,此时我想到的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救她,我应该独自承担所有的罪恶,必须这样。
“对不起,请原谅。”说完,我转身向书房的门飞奔而去。
岛田等人呼唤我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
“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只是,我想看一看那幅画。”我大声回答着,钻进了壁炉。
就像岛田说的那样,壁炉里面有一个小开关。伸手一按,伴随着“嘎嘎嘎”的声音,地面开始缓慢下沉。
很快,下降停止了,我来到地下的密室。与此同时,我禁不住用手捂住嘴,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低矮的天花板上亮着灯,地板上有一件熟悉的外套。
尸体还没有完全化成白骨,脖子附近,腐烂的肉还贴在露出的骨头上。已经变色的白色面具,还有弥漫在室内的恶臭……
我回忆起昨天野泽朋子说过,地下室有“怪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房间紧邻水车馆的地下室,臭味透过墙壁上的缝隙散了出去。
藤沼纪一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笔直地伸向了前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挂在正面墙上的巨幅百号画布。
《幻影群像》……
就是它吗?
我甚至忘记捂住鼻子来遮挡臭气,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幅奇特的画。
整个画面上模模糊糊地画了一个黑色轮廓。那是一座带“塔”的、类似古堡的西洋风格建筑,在它的左侧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轮子——是水车吗?对,就是水车。这不正是水车馆吗?!
在轮廓里面,画了几个奇怪的图案。
一个黑发的美丽女人,忧郁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
一双脚,像木棍一样僵硬的脚。
还有一个图案浮现在馆中央——那个平板式的白色面具毫无疑问是依照一成的儿子藤沼纪一的脸做成的……
(我自己也害怕那幅画,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是的,纪一曾经这么说过。
(父亲是个幻视者……)
对,藤沼一成是个名副其实的幻视者。他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天才,把自己看见的幻象原封不动地描绘下来。
这是一成在去世之前目击到的景象。
十三年前遭遇车祸,失去了双腿并被毁容的纪一,想必对此惊讶万分吧。父亲一成在画里预言的正是当时以及之后十几年来纪一的容貌。
我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幅画。
纪一对预言了自己不幸未来的父亲和这幅画深感恐惧,却又无法摆脱,根据这幅画的指引建造了这个水车馆。这幅画就是罪魁祸首……因为这幅画,才必须有这座水车馆;疯狂的建筑师中村青司也是因为这幅画,才按照自己的风格建造了水车馆;因为这幅画,纪一才把戴着面具的自己和由里绘关在这里,把画藏在水车馆的深处……
然后——
我留意到画布角落里的一个小东西,紧接着,我不可抑制地从喉咙里发出尖叫。
啊,这是什么?难道说最后,我也只能在和纪一相同的命运下苟延残喘吗?
画面上有一只左手,掌心面向前方,僵硬的手指张开着……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二根手指不见了,而在这只手上,沾满了“灰色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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