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现在 (一九八六年 九月二十九日)(第3/5 页)
岛田皱起浓眉,咂咂嘴。“你就承认了吧,主人!”
“什么……”
“你既然犯下了滔天罪行,就爽快一点谢幕吧。”
“你——”我声嘶力竭地大叫,“你是说我是凶手?”
“不是吗?”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所有的!”岛田毫不犹豫地说,“杀三田村医生的是你吧?而且,在作案后回房间的时候,又杀死了目击到这一切的野泽。”
“胡说八道!”
“不仅这些,去年的事件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岛田继续说,“把根岸文江推下塔屋露台的人是你;偷画的人是你;在地下室肢解尸体的人也是你。”
“请等一下,岛田先生。”森忙不迭地说,“太不可思议了,不管怎么说……”
“是啊。”大石附和道,“你怀疑别人也就算了,只有藤沼先生绝对不可能杀人。”
“是的,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岛田拍着衬衫上的灰尘,频频点头,“藤沼先生是不可能杀人的。根岸文江坠楼的时候,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腿脚不便的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在地下室爬上爬下地肢解尸体;今天晚上发生的三田村医生被杀案也是一样,电梯已经坏了,他不可能爬上塔屋。是的,没错,应该绝对不可能。”
“你精神错乱了吗?”我用尽浑身的力气瞪着眼前的这个人,“看来我把你请进这个家里是个错误。”
“是个错误。”岛田笑嘻嘻地说,“不,也不能一概而论。就算我今天不来,你迟早有一天会身败名裂,这就是你的命运。”
“命运?”
“是的。住在中村青司建造的这座馆里,就会有这个命运。”
“不要再说了,”我挥手叫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那不可能。”岛田猛地走到我跟前,怜悯地看着在轮椅上严阵以待的我,“你要我来揭下你的面具吗,正木慎吾先生?”
同一房间(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由里绘也许在隔壁的房间里倾听我们的对话,只听她急促地叫了一句。
岛田洁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脸来问我。
“你担心她吗?要把她叫过来吗?”
“不,不用了。”我缓缓地摇摇头。
“我是这样想的,正木先生,不过或许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岛田用“正木”这个名字叫我,好像已经认定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了,“昨天,我在房门口发现的那封信,是不是她写的?”
看着默然不语的我,他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如此。‘滚出去,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她想通过暗示在这个馆内有某人发现了你——不,包括她自己在内——你们的罪行来威胁你,大概是希望以此迫使你带她离开这里。昨天傍晚,你对那张纸条是什么时候塞到门下的可能性进行了种种推测。后来,我不经意地想到,如果纸条出自由里绘之手,那么有可能你在之前经过走廊的时候忽视了它。不过,从我发现时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小。尤其是坐在轮椅上视线向下的话,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了。然而,事实上你真的没有发现。落在红地毯上的绿色纸条——对普通人来说非常醒目,对于你来说却不是。”
“啊……”我忍不住发出呻吟。
是的。正如他说的那样,我没有发现。不,应该说我没有能力发现。
“十二年前——不,已经是十三年前了,由于藤沼纪一驾驶的车发生的车祸,你失去了未婚妻,纪一自己也受到重伤。奇迹般没有受到外伤的你,却留下了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致命的后遗症——色觉异常,也就是后天性的红绿色盲。”
“啊!”我又呻吟了一声。
是的。我的眼睛从那时起就失去了正常的色觉。这是致命的打击,从根本上剥夺了我身为一个画家的未来。我无法区分红色和绿色,这两种颜色在我看来都是灰色……
相约一生的恋人和作为画家的未来——最重要的东西瞬间被夺走了,这是多么可悲和可叹的事情啊!尽管我知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却仍然无比憎恨那场事故以及当时开车的藤沼纪一。
因此,我没有留意到地毯上的那张纸条。本馆的深红色地毯、别馆的青苔色地毯和窗帘,对于我来说都是灰色的。这房子周围绿色的群山和中庭里的花丛也都是“残败的、阴郁的深灰色”。即使是昨天岛田来的时候,我也被枝繁叶茂的树木“挡住了视线”,很难看到他停在山坡下林荫道上的红色汽车。
森和大石走进室内,来到沙发旁边。
“岛田先生!”森惊慌失措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藤沼先生是正木慎吾……正木先生去年被杀了呀!”
“也就是说,那个在地下室发现的被肢解的尸体并不是正木慎吾。你们也知道,那具尸体被焚烧后根本无从辨认体态特征。那是凶手事先准备的替身。”
“但是,指纹不是被确认了吗?”
“是啊。”岛田举起自己的左手,“只有掉在地上的无名指指纹而已。”
“啊……”森似乎终于明白过来。
大石和仓本的嘴里也发出了同样的惊呼。
“只有那根无名指是正木慎吾的。那根手指不是被指认为凶手的古川恒仁为了夺取正木慎吾的戒指而砍下的,是正木为了让大家相信焚烧炉里的尸体是他本人,自己砍下来的。”
岛田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匪夷所思。你还记得在晚饭后,我指出了你的‘毛病’吗?每次用左手拿烟斗或者酒杯时,都会竖起外侧的两根手指,也就是小指和无名指。”说着,他把自己的左手握成拳,试着竖起小指和无名指。小指一下子就笔直的竖起来了,无名指却无法竖起来。
“就是这样的,很多人习惯竖起小指,但是很难同时竖起两根手指,所以我觉得奇怪,隐隐地对你手套里的手产生了怀疑。教授,大石先生,请回忆一下三田村医生的尸体。对,我指出的死亡讯息就是手的形状。大石先生说他用扭曲的右手握着左手的手指,是为了取下戒指,其实不然。他想表示的不是戒指,而是戴着戒指的手指。左手的无名指——他是想通过这个告诉我们谁是真凶。”
“可是,三田村为什么会被杀呢?”
“问得好,教授!”岛田答道,“停电的时候,因为我的失误,他不是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吗?我想就是那个时候。三田村医生扶他起来的时候可能握住了他的左手,并且感到了不对劲。是这样吗,正木先生?”
“……”
正如岛田所说,当时三田村握着我的手,一脸狐疑。我立刻感觉大事不妙,说不定他发现了我的左手没有无名指。
“因此你决定杀了他,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由里绘的房间里行凶。”
我咬紧牙关。
对,这也是原因之一——让我真正下决心杀他的,是在塔屋门前,通过锁孔看到的那幕景象……
知道了那个好色的外科医生深夜要去由里绘的房间,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长期坐在轮椅上的藤沼纪一——戴着面具的我,在电梯发生故障时不可能一个人走上塔屋。可是,只要没人看见,我可以在楼梯上健步如飞。
时间到了,我悄悄溜出了起居室,把轮椅停在餐厅门外,等候着三田村。不久,我看见他用手摸着头发,急匆匆地去了塔屋。
我从轮椅上下来,跟在他的后面走上楼梯,然后藏在楼梯的拐角处,偷偷观察室内的动静。
一开始,三田村假惺惺地一边欣赏装饰在塔屋里的几幅一成的画,一边发表自己的感想。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变成了恶心的谄媚声,甜言蜜语地称赞由里绘的美丽……不一会儿,传入我耳朵的是两人衣服的摩擦声和低低的喘息声……
“不要——不要这样!”我听到由里绘的声音,然而,从她的语气里丝毫感觉不到对三田村的斥责和拒绝。
“别这样说,由里绘,我对你……”
“不行。”
“你讨厌我吗?”
“……”
两人进行着男女之间陈词滥调的对话,终于——
“我去洗个澡。”由里绘小声地说出了“女人”的台词。
“太好了!”三田村呼吸急促,“我等你,我的小公主。”
我妒火中烧,用戴着手套的右手紧紧抓住事先准备好的起钉器。最初我打算在他离开由里绘的房间后,在回别馆的路上袭击他,但是涌上心头的杀意却已经是箭在弦上。
从钥匙孔里看见他背对房门坐在钢琴前面。我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他坐在钢琴前的椅子上若有所思,也许在想象接下来的男欢女爱。
然后……
杀了他之后,我急忙离开房间跑下楼梯。这次的杀人并没有经过反复斟酌,为了制造有入侵者的假象,我想去打开后门的锁,便从餐厅飞奔到北回廊。于是,我和正好从厕所里出来的野泽朋子撞个正着。
她一定觉得莫名其妙。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本来应该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却两脚生风地奔跑在走廊上。
我狼狈不堪,追上出于本能转身就跑的野泽,从后面用双手卡住她的喉咙。她来不及发出声音就断气了。
我拼命地稳住狂跳的心,回到起居室,等待由里绘的惨叫声响起……
岛田破解了我杀死野泽朋子的前因后果,而且还进行了一番补充。
“刚才你回房后,我又去看了一次野泽的尸体。在尽量不触及尸体的前提下,检查了尸体的喉部——也就是被扼杀的痕迹。结果我发现,凶手左手的手指少了一根。”
戴着面具隐藏自己的脸,用宽松的外套掩盖体格上的差异,装出不自然的沙哑声,坐在轮椅上,戴着在左手无名指里塞了东西的手套……我在这一年中,尽心尽力地扮演这个家的“面具主人”。我小心谨慎,尤其需要提防仓本;从昨天开始,在这些访客面前,我更加战战兢兢。然而,那个时候——追杀野泽朋子的时候——我已经顾不上扼杀她时的指痕问题了。后来我才想起来,等到看见三田村留下的表示“左手无名指”的死亡讯息时,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了。
“你打开后门的锁,是不是为了制造凶手是从外面潜入的假象——最好让我们把怀疑集中在去年被冤枉为凶手的古川恒仁身上?还是打算把察觉了真相的我们全都杀掉,然后又把所有的罪行推给恒仁呢?太残忍了!”
听到岛田掷地有声的发言,我无力地闭上眼睛。
“岛田先生,岛田先生!”大石捏着嗓子在旁边插嘴道,“我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得再简单一点儿?”
“是啊。”岛田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等待我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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