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二月(第2/5 页)
“怎么样?有食欲吗?”身穿白色围裙的老妇人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食欲……今天也没有胃口。”我虚弱地摇了摇头。
“哪怕只吃一点也好,要不对身体不好的。”她边说边进了屋,将盛放食物的大托盘放在桌子上。
“我把药放在这儿,得按时吃。”
“好。”
“还有封信,从这边的信箱里拿到的。”
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封白色的信,递给了我。
(信……)
那是普通的标准信封。但是,当我看到信封上的字迹——那仿佛蚯蚓蠕动般、歪歪扭扭的字迹时,我想自己一定绷紧了脸吧?
“你还好吧?”水尻夫人错解了我的反应。她看着我,很是担心,“还是去趟医院比较好吧?”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儿的,我想我只是感冒罢了。”
“真的不要紧吗?”
“嗯。”
“你要是想吃什么,请开口吩咐,半夜里叫醒我也没关系。”
你母亲的死,也是你的罪过。
你母亲因你而死。
你受尽煎熬吧!
煎熬吧!然后,再好好回想回想吧!
信封上的邮戳是昨天的,投递邮局依旧是“左京”,里面的信笺也和上次的一样。信笺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下了歪七扭八的字。
我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读完那封信。强烈的寒战使得我内心深处一阵颤抖。
直觉告诉我,该来的终归要来。
那场火灾后的一个月里,“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反而让我觉得奇怪。
“你母亲的死,也是你的罪过。”
果然如此。母亲真的是被害死的。
我拿起扔在桌子上的烟,叼在嘴里,拿着打火机的手抖个不停。“你母亲因你而死。”
为什么?
“你受尽煎熬吧!”
他想提醒我吗?
“煎熬吧!然后,好好回想回想吧!”
他又要我“回想”。
回想我的“罪过”吗?还是我的“丑恶”?抑或二十八年前导致生母实和子的亡故?还是……
头一阵剧痛。吸入的烟刺激着肿胀的喉咙,呛得我流下了眼泪。
啊……耳边传来不知隐匿在何处的冷酷窃笑。
3
那晚八点左右,架场久茂打来电话。他打到了大厅里的电话上,是水尻夫人替我转接过来的。
“怎么样?别来无恙?”他安慰般地问道,“本想早点儿跟你联系的,但又是学会会议又是其他什么的,忙得四脚朝天。刚才的大婶就是那个管理员的夫人吗?她说你因感冒卧床不起,你还好吧?我跟她说,你要是实在不舒服,不必勉强来接电话。”
“啊,我不要紧。”虽然这样回答,但大厅内渐渐转凉的空气真够我受的。
“帮不上你什么忙,真对不起。”
“不不,哪里的话。”
“等你心情好了,再来研究室玩啊。道泽君——就是上次的那个女孩,她也很想见你。我不是跟她介绍过,说你是画家吗?她相当感兴趣呢,似乎想跟你聊聊绘画什么的。”
这应该是他关心我的方式吧?我很感激他的关心,但眼下却提不起精神来。
我说想再独自待一段时间。
听我这样一说,架场停顿了片刻,说道:“虽然有些老生常谈,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可不要钻牛角尖啊!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也许你觉得我多管闲事……”
“我可没有那么想。总之,谢谢你。”
“需要的话,尽管随时和我商量。”
当时,真想什么都跟他说了。
关于那起火灾,关于母亲的死,我的疑虑,还有刚才收到的那封信。
说起来,我记得架场曾经提过,他有个在京都府警察本部当刑警的朋友。我也想过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架场,请他委托那个刑警进行调查。
也许架场也隐隐察觉出这次的火灾与上次说的事有关。他问了一些问题,诸如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收到那封信以后还发生过什么事儿,等等,但是——
“没,并没有发生什么。”最后,我都用暧昧的口吻予以否定。
“总而言之,等你心情好些咱们再见面吧。去来梦也行,我登门拜访也行。”
我依旧暧昧地作答,然后挂断了电话。放下听筒的回声仿佛穿透了高高的天花板,寒气更加强烈地渗入身体。
我一面把披在睡衣外的长袍前襟合拢起来,一面步履蹒跚地回到二楼。
在围着大厅的走廊上铺着苔灰色地毯,在上面一走,地板就和着脚步声吱吱作响。大概因为是老房子吧,无论怎样,这声音都消除不掉。
没有左臂的那个模特儿人偶依然站在老地方。发生火灾的夜晚,她透过窗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包围正房的火焰。
我从模特儿人偶面前走过时,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飞龙君,你来得正好!”
住在“2-A”的辻井雪人叫住了我——他正准备去打工吗?
“听我啰唆几句,好吗?”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但是我希望他能改日再谈。我想以发着烧为托词,可辻井已经毫不客气地走到我身旁,说道:“其实,我想换个房间。在这种时候,还要提这种要求,对不住你啦。不过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换到二楼那边顶头的‘2-C’,反正那是间空房。”
“为什么又要换房呢?”我问道。
辻井听我这么问,立即愤愤不已地答道:“是创作环境的问题。说出来实在是对不住你,可是自打火灾之后你搬过来,我就不得安生了。你自己姑且不说,下面的管理员要去你那儿忙东忙西吧?这儿的地板本来就吱吱作响,那个老太婆一来更是响个没完,没有比这里更吵人的了。真是的,一点儿都不体贴。你也是艺术家,能理解我吧?这种对别人来说可以满不在乎的声音,多么妨碍我的工作啊!但是,她是为了照料你才走来走去的,也不能不让她来吧?所以只能换房间了。那个房间离楼梯远些,而且和这边并不相连。那下面住的是木津川,总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吵得要命吧?”
木津川伸造住的“1-D”以及上面的“2-C”位于洋房的北端,均采用不规范的布局,各自都有除公寓正门外的其他入口。正如辻井所说的,是“和这边并不相连”。一楼也好二楼也罢,建筑物这一侧走廊上均设有一扇门,平时这道门都上着锁,根本不会打开。
“所以,你肯让我搬过去吧?”辻井像是已经谈妥了似的问道,“房租照旧没问题,我自己打扫,不必操心。”
他那一厢情愿的态度有点惹我生气。以工作为由来表达不满,可这个夏天以来,他取得什么成果了吗?
不过,那反正也是间空房,没有理由回绝他的要求。关于房租的问题,对我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
我只是回答他说,随你便吧,具体的事情请你与水尻夫妇商量。之后,我便匆匆忙忙回到屋里。
4
翌日下午,症状才稍稍好了一些,又过了三天,我的身体才彻底康复。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日,下午三点。我慢吞吞地起了床,出门走走。
沿前院的小路向北,沿建筑物转了一个弯儿,右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门。这就是“2-C”的入口。在洋房改建成公寓之前,这里似乎一直被用作后门。
搬到这里时,水尻老人曾领着我进去看了看。门内是通向二楼的楼梯。我记得一楼楼梯旁放着个架子,像是用来堵住通向走廊的门。
辻井雪人在第三天就搬进了“2-C”。
再往前走几步,又看见一扇门。这是木津川住的“1-D”的入口。
小路一下子变窄,绕过建在正面的仓库,向正房方向延伸过去。我沿着白墙与山茶花树篱间那条荒芜的石子路,慢吞吞地走着。
不久,我走出了废墟。
在开阔的视野里,残存着一个月前火焰肆虐的“爪痕”。
凄惨的残骸。烧落下来的焦黑的瓦片上满是积尘,堆在用木桩和绳索草草围起来的地面上。碎玻璃散布满地。几根烧剩的柱子。倒在坍塌墙壁上的水管。被火焰烤焦的树干和叶子。
目前,我无意重建正房,只是处理了一下仓库入口处的甬道与通向洋馆的走廊交界处。但是,也不能总是这样放置不管。似乎已经有邻居到水尻夫妻那里诉苦了,说什么孩子进去玩儿会有危险,得赶快想想办法之类。所以,正房一侧的门上了锁,无法随意进出。
我向前面那荒凉的里院望去,更加缓慢地挪动着脚步。道路穿过一片小树林,与正门口的踏脚石相接。
我发现自行车倒在废墟中,车身及控制装置的钢管已经弯曲,被烧化的坐垫露出了弹簧。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脑海里闪出母亲那被烧焦的尸体。
靠近锁着的门,我下意识地瞧了一下信箱,里面自然空空如也。现在,寄给我的邮件都送到绿影庄那边了。
但是,就在此时——
我无意中向下看去,余光瞥到了一个东西。
(嗯?)
灰色的门柱旁的枯黄杂草中,露出一样白色的东西。
(这是……信封?)
我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个白色的——虽说是白色,但已经相当脏了——信封。或许从信箱里掉下来的吧?信似乎一直在草丛间,从未被我和母亲发觉。
信封上写着“飞龙想一先生收”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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