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第1/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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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日。星期五。午后,我来到京都。
六月过后,依旧没有断梅<a id="zw1" href="#zhu1"><sup>[1]</sup></a>的迹象。这一日,黑云笼罩的昏暗天空再度持续降下温热的小雨。
沿路而建的新旧大厦鳞次栉比。不远处是黑乎乎连成一片的群山。挤满车子的道路显得十分狭窄。车站前耸立着不合时宜的白色高塔。透过雾气氤氲的火车车窗,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抖动的定格照片般模糊。
(多么阴沉的城市啊!)
城市与自然截然不同。或许是饱受淫雨侵浸,才使得它渐渐失去了生机。
季节与气候形成的这幅景象,直接成为我对这座古都的第一印象。
很久之前,我应该来过京都一次,那是几近被遗忘的遥远往昔……就连到访的季节也不记得,但那时这个城市的确一如今日飘着雨。
“这雨真是下得不合时宜啊……”母亲身着淡黄底、碎白点的外衣,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想一,我们坐出租车吧?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我晕车晕得厉害,尤其是火车。自静冈坐上新干线后,刚过了名古屋,我就觉得胸口难受得要命。
“我没事。”我轻轻地回答着,换了只手拎行李。夹杂在奔向楼梯的匆匆人流中,我还是有些步履蹒跚。
从车站出来后,我再度仰望天空。
雨势变强了。雨声连同周围的喧闹之声,不断发出响动。尽管母亲并不喜欢这雨,我却很感激这雨声。
这个古都——京都。
我的父亲生于此,逝于此。
纵使如此,我却没有产生任何亲切感。
不要说大学时代独自居住数年的东京,或是曾经无数次造访的城市,就连出生之地静冈都未曾使我恋恋不舍。
城市就是城市,哪里的城市都是如此,那只是素昧平生的人的聚集之地。它从来不曾抚慰我——无论何时何地。
我站在原地,仰望天空。
母亲有些担心地问道:“想一,你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从去年夏天开始,直至上月中旬,我身体不适,不得不长期住院。母亲特别在意我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不要紧的。”我慢慢摇了摇头,看着身材小巧的母亲那细长而清秀的双目,报以微笑,“没事的。乘坐出租车的地方在……啊,在那边呢。妈,我们走吧。”
我父亲的出生之地。
我父亲的过世之地。
去年年底,父亲飞龙高洋去世,享年六十二岁。我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见的最后一面呢?二十五年前吗?不,也许是更早之前吧?
“父亲”的相貌也好,声音也罢,我都记不清了。
唯一令我记忆犹新的,仅仅是那个男人看向自己儿子时,那道冷冰冰的目光。
2
从名为“白川街”的大路开向靠近山脉的地方,要转好几个弯。那里距离京都车站有三十分钟的车程。
据说那里是左京区北白川——尽管如此,对于并不熟悉京都的我来说,仍然不知道那里到底处于市区的什么位置。只是隐隐觉得既然北白川就在山脚下,那么应该远离市区。
一派幽静恬适的住宅街景象。
稍稍倾斜的道路两旁,慵懒地绵延着土墙或树篱。每家都有相当宽阔的私家用地,几乎听不到来自主路的嘈杂之声。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几乎看不到街上有孩子玩耍的身影。
“这里还不错吧?”下了出租车,母亲边为我撑着伞边问道,“这里很安静,交通又便利。”
雨势减弱。细小的雨滴随风飘舞,幻化为缥缈的白色雾霭。
“来。”母亲为我领路,“这边走。”
即使母亲不说,我也知道在哪儿。因为在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茶花树篱缺口处,立有石制门柱。那门柱上贴着褪了色的名牌,写着“飞龙”二字。
那是幢古老的日式平房。
大概很久无人打理庭院,树下的杂草疯长。灰色的踏脚石一直延伸至玄关。透过累累樱枝,可以窥视到抹墙的灰泥已然泛黄。淋湿的深灰色瓦片透出黑亮的光。整个建筑看起来似乎像贴在地面上蠕动一般。
母亲把伞递给我,沿着踏脚石走了进去。我跟在母亲身后。等我走到屋檐下,她已经打开了双槽推拉门。
“放下行李吧。”母亲边说边拉开了门,“我们得先去公寓那边,和水尻先生打个招呼。”
走进门的一刹那,我顿觉眼前一黑。屋内已经暗到这种程度了吗?
玄关处很宽阔——认识到它的宽阔颇费了些功夫,因为要让双眼适应屋内的昏暗。年代久远的建筑独有的气味飘浮于黑暗之中。
玄关一直延伸,转向右侧深处。
正前方与左方各有一扇紧闭的白色拉门。
我横穿过昏暗的房间,拉开正前方的那道拉门。拉门后的小房间空空如也,没有放置任何家具。
父亲一直住在这里,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我把旅行包向房内一扔,像逃离亡者般离开了这里。此时——
我不禁两腿发软,差点喊出声来。
“这是……”
那东西立在玄关入口右边的墙壁前。由于光线昏暗,那个位置又处于死角,因此,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它。
那是名女性——恐怕,还是名年轻女性。
之所以觉得她“年轻”,是从身体曲线来推断的。她苗条高挑儿,身材匀称,丰胸细腰。
只是,她没有“脸”。
尽管头部还在,但是她的头上没有头发;扭向我的那张脸惨白扁平,没有五官。
而且——
一丝不挂的她还少了一只手臂,身体曲线在右肩处不自然的“断了”。
“人体……模型?”
她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模型人偶,类似百货公司或女装店的橱窗中摆放的那种东西。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站在门口的母亲解释道:“那是你父亲制作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