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第2/5 页)
“他?制作的?”
“没错。在这里,还有很多地方有这样的人偶。”
逆着光,我看不清母亲的表情。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啊?”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我的父亲飞龙高洋曾是颇有名气的雕刻家和画家。我也多少了解一些有关他的情况,但并不是作为父亲,而是作为“艺术家飞龙高洋”。
一九二四年,飞龙高洋生于京都。他违背身为实业家的父亲飞龙武永的意愿,立志要做一名画家。
一九四九年,二十五岁的飞龙高洋离开京都,移居静冈并在当地结婚。直至其父飞龙武永亡故,他才回到京都,继续进行艺术创作。
在雕刻方面,他选用传统素材进行创作,作品极其抽象,难以理解。而在绘画方面,他则以细腻的笔法描绘静物。由于飞龙高洋极度厌恶和人打交道,因此即使是合作伙伴,也将其视为怪人。不过,住在神户市的著名幻想画家藤沼一成却是例外,听说他与飞龙高洋往来甚密。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制作了人偶,还是模特人偶。这恐怕与雕刻家飞龙高洋的艺术手法及艺术取向相去甚远。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制作这种东西的呢?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呢?
抑或是我对“艺术家飞龙高洋”认识不足?原本我对他就不甚了解。尤其最近十几年,当我开始明白“对他而言,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之后,便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他。
无论是作为他的儿子,还是作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小画家。
“想一,走吧。毕竟你是第一次来,最好从外面绕道过去。”母亲催促着一动不动的我。
我从失去右臂的“她”的裸体上挪开视线,遵从母亲的吩咐,走了出去。
3
我出了门,向左拐,顺着路前行。
顺着山茶花树篱向前走,走到拐角处,就能看到同刚才一样的石门。那似乎是公寓入口。
陈旧的木制门牌上写着公寓的名字——绿影庄。
我放眼望向宽阔石阶尽头的建筑物,吃了一惊。与刚才看到的日式建筑截然相反,这幢脱离主建筑的独立公寓竟然是典型的西式洋房。
镶有深灰色鱼鳞板的墙壁;修葺屋顶的青铜装饰爬满铜锈;在建筑物正面可看到二层宽阔的露台,还有爬满常春藤的栅栏和法式大窗——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绿影庄”。
庭院中种植着樱树和枫树,枝叶繁茂得犹如抱住了建筑物。尽管这里看起来很久没有园艺师打理,却又没有“任其荒废”,而是让人觉得这些奔放生长的树木已经成为建筑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正如刚才正房给我的感觉。
这些建筑原本为祖父飞龙武永所有。父亲高洋继承之后,工作间和起居室被悉数挪至此地。但实际上,父亲使用的仅仅是正房而已。因此,在改建了这幢洋馆后,父亲便将其作为出租公寓——与其说是出租公寓,不如说是面向学生的廉价宿舍——对外使用。将此处命名为“绿影庄”的,应该也是父亲。
“这里的房子也好大啊。里面有几间房呢?”我问同撑一把伞、驻足观望的母亲。
“我想想看……似乎一共有十个房间。不过,有些房间是两间合并为一间使用的,所以,作为出租房的一共有六间。”
“都租出去了吗?”
“已经出租了三间。你想知道都住了些什么房客吗?”
“不,只是随便问问。”
我们穿梭在小雨中,踩着石板路,走向玄关。
穿过黑色对开门,我们换上拖鞋,径直向建筑内走去。首先到达的是一个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前厅。
这幢西式建筑内的光线也相当昏暗。
地板上铺着苔灰色地毯,墙壁贴有象牙色十字图案。前厅正面是一扇镶有白框的大玻璃窗,中央至左侧的台阶构成楼梯井,二楼走廊围绕在它的四周。二楼的正面也有一扇与一楼同样的大窗,窗子前面——即玄关正上方——有一个阳台。由此看来,建筑内的采光应该非常充足。光线这样昏暗,应该是天气造成的吧?
母亲突然迈步向右走去,站在褐色的房门前。那扇门的镶板上标有“1-A管理员室”字样。
“请问,水尻先生在吗?”母亲敲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是哪位……啊呀,是太太您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前来应门。听说她已年过花甲,但体格却比母亲结实不少,体态及肤色看上去都很健康。
“欢迎回来。”老妇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盈盈,深深鞠了一躬,“您刚到吗?”
“是的,刚到。”
母亲指着站在斜后方的我说道:“他是想一。从今日起承蒙您照顾了。”
“想一少爷……”老妇人感慨颇深地眨眨眼睛,匆忙转身向屋内喊道,“老头子,飞龙小少爷来了!”
她的嗓音略显嘶哑。
与老妇人相比,闻声而出的老妇人的丈夫却是个背驼得厉害、看起来年长许多的人。虽然他个子很高,但驼背使得他看起来非常矮小。
“喔,欢迎欢迎!”老人一边以很难听清的声音咕哝着,一边眯起双眼,向我们打招呼。
“他是想一。”母亲又指了指我,而后转向我介绍道,“这二位是水尻道吉与纪祢夫妇。”
这对夫妻自祖父在世起就为飞龙家效力。父亲继承老宅后,他们就成了绿影庄的管理员。我们搬来之前,决定继续经营公寓,这样就可以由他们继续管理这里。
“小少爷,欢迎您。哎呀,都长这么大了。”水尻先生说着,慢吞吞地走到我身旁。他驼着背,猛地抬起头,凑近打量着我。“真是长大了不少啊。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少爷,抱歉,这个老头子呀,上了年纪以后眼神儿就不济了。”
道吉老人没有理会低头致歉的妻子,一味频频点头,不断重复道:“哎呀,真是长大了啊。上次你来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啊!”
“上次?”我一边反问,一边转过脸,躲开老人吐出的气息,“我什么时候来过?”
“您不记得了吗?”
“我只记得来过京都一次,时隔多年,记不清楚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大概是为武永老爷举办葬礼的时候。”
祖父的葬礼——这么说来,那可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记得那个时候,我好像刚上小学。
“我也清楚地记得。”老妇人感慨地附和道,“小少爷被已故的实和子太太牵着手,后来还被念经的声音吓哭了。”
“啊,说起来,你们长得可真像啊!”道吉老人说道。
“长得像谁?像我父亲吗?”
“嗯,的确和高洋少爷长得像。不过,小少爷更有武永老爷年轻时的风采啊!老伴儿,你说是吧?”
“可不是嘛。”
我从没见过祖父,就连他的照片也没见过。祖孙长得相似不足为奇,但是我的心里却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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