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 页)
我记得我昨天说过这句话,随之而来的,是同僚的讪笑。
“什么刑警的直觉?别发傻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嘿,大侦探,你还是回家休息休息吧。”“别添乱啦,咱们这些小角色就该安守本分,万一惹上面的家伙讨厌,将来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怎可就此作罢!我们要找出真相!”我记得我当时很激动。
“菜鸟给我闭嘴。”
对了,就是这句令我发飙的。是哪个浑蛋骂的,我已记不起来。虽然刚升级当警长,但我在刑事侦缉科里还是个经验不足的新人。那些家伙的嘴脸让我作呕,没有半点认真工作的态度,但求交差就好。就连黄组长也是同一副脸孔,以后要在他手下办事……唉,一想到这儿头又开始痛了。
我敲了敲额头,把余下半瓶的矿泉水喝掉,踏出车厢,关上车门。手表的指针指着十点,纵使昨天跟同僚们闹得多么不愉快,我也不能借口逃避工作。不论林建笙是否真凶,我也得先把他逮住,否则真相只会永远埋藏在表面之下。这儿往警署只要十分钟脚程,我没打算驾车回去。我家距离警署有八个街口,停车场在两者之间,我为什么还要买辆二手的日本车代步,老实说,我并不知道。
我伸手进外套口袋找车子的遥控防盗器,指尖却碰到一片陌生的厚纸片。我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圆形的纸杯垫,上面印有一头狮子的图案,边缘写着“Pub1189”,以及这酒吧的地址。虽然我没半点印象,但我想这是我昨晚光顾的店子。
“原来我昨晚去过中环吗……”我搔搔头发,把杯垫反过来。
许友一 Hui Yau Yat 517-716929-123 $56888
这是什么?为什么上面写了我的名字?沾有一点水渍的白色杯垫背面,有蓝色圆珠笔留下的文字。看样子,这似乎是个银行账号,后面更有密码。这大概没有错,可是我却认不得这账户号码,更遑论那个五万多元代表什么。
我凝视这串数字,看了差不多一分钟,还是没有头绪。算了,犯不着花脑筋在这些小事上,宿醉过后,下午便会记起一切吧。
我把车门锁好,沿着大街往警署走。港岛西区是个老旧的社区,和紧张繁忙的中环、游人如过江之鲫的铜锣湾、悠闲憩静的南区等地不同,西区很少受到注意。这儿最为人熟知的是区内有多间历史悠久的名校,其中包括著名的香港大学,社区中多是育有子女的家庭,所以西区的治安并不坏,可说是民风淳朴。事实上,西区是香港最有历史价值的社区之一,在一百年前这儿是著名的风月场所集中地,每次我想到这条曾经满布妓寨的街道,今天却矗立一间又一间的幼稚园和中学校,当中的演变叫我吃惊。
我上班的西区警署也是区内的历史建筑物之一。香港开埠初期,殖民地政府在香港岛设立十间警署,除了位于中环的警察总部外,其余皆编上编号。广东人习惯把警署叫作“差馆”,于是这些警署被称为“一号差馆”至“九号差馆”。百多年后的今天,各区的警署都搬迁到其他地址,原来的建筑物不是被拆卸便是改头换面变作博物馆之类,市民也忘记这些一号二号什么的──唯独编号“七号”的西区警署,不但只在原址改建扩建,继续本来的用途,甚至“七号差馆”这名字仍被附近居民广泛使用。或许如欧美人士常说的“幸运数字七”,这警署就是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逃过被拆迁的命运。
我经过屈地街,从皇后大道西走向德辅道西。警署就在两个街口之外,可是此刻我有种奇妙的陌生感。卖衣服的店铺、路边的书报摊、栏栅上的海报、马路口的信号灯,按道理我每天上下班也会经过,应该对这一切也很熟悉,可是它们给我一种陌生感。
虽说感觉上很陌生,我却没怀疑过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我很清楚下一个路口有多远、该在哪儿转弯。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像一杯既温且冷的开水,明明知道没可能存在,我的神经却传达着明确真实的信息。
就像我每天也看过类似的风景,这一刻才是第一次踏足这条街道。
“这种病叫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即‘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简称PTSD。因为你曾遇上严重的心理创伤,那事件在你的意识里留下不能磨灭的伤痕,即使你意识不到,它留下来的心理伤害仍会持续。你的情绪会因为小事而波动,失去注意力,甚至出现短期性或选择性的失忆。”
医生曾这样告诉我。
现在这感觉叫“未视感”吧?和对陌生的事物产生熟悉感觉的“既视感”相反,“未视感”指对熟悉的事物产生陌生感。怪异的是,我这种陌生的感觉却又不完全陌生,仿佛“既视感”和“未视感”同时发生。
我晃晃脑袋,摆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少警务人员也曾患PTSD,重要的是这病有没有影响工作。我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如果被小小的情绪病打败,我又如何胜任这职务?什么狗屁PTSD,什么娘娘腔创伤压力,只要意志坚强一点把它们克服就是了。
走着走着,我来到西区警署的门外──我没预料到它给我的震撼,比陌生的餐厅招牌和路灯更甚。
我完全认不得警署了。
警署外头依旧放了两门装饰用的古老大炮,可是楼梯和墙壁都焕然一新,铺上亮丽的云石和浅灰色石砖。玻璃门旁的砖墙给换成落地玻璃,让经过的人对警署大堂一目了然。就连墙上“西区警署”四个中文字亦翻新,换上方正的字体。
这是怎么一回事?才一天光景,警署大门便给重新装修了?
我呆了半晌,细心察看这个“簇新”的门面。不对。这不是一天完成的装潢,路砖和墙壁已有点旧,角落有丁点破落,积了好些灰尘,说明了这大门不是昨天给换上的。
那股怪异的陌生感再一次向我袭来。我挂上警员证,推门走进大堂,四周再一次令我陷入迷惘。警署大堂的褐色木椅都换成了时尚的不锈钢椅子,墙壁也粉刷过,贴着形形色色的政府海报。那个放宣传单和警务资料的破木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外框银色钢条的直立式架子,单子和资料整齐地插在不同的间隔内。天花板的荧光管换成内嵌式的节能灯泡,柔和的光线跟我印象中的炫目白光相差很远很远。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忙?”一位坐在前台后穿着整齐制服的女警员跟我说。她似乎看到我四处张望、神不守舍的样子。
“呃……”我把挂在颈上的警员证扬了扬,说:“这儿是西区警署吧?”
“是的,学长。”她笑容可掬地回答。
“大堂是昨天装修的?”我问。
“什么?”
“我说,这些墙壁、架子、桌椅是昨天装修好的吗?”
那女警略略皱眉,说:“我上星期才调到这区,我只知道我来的时候大堂已是这样子了。”
一个星期前已是这模样?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同事们跟我开的玩笑吗?可是,这规模可不是能简单做到的,谁会大费周章来整我?
“请问学长你要找谁?”女警问道。
我本来很想回答我在这儿上班,可是话到喉咙却说不出来。这真的是七号差馆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