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缺失的焦点(第3/5 页)
我也长叹一声,仿佛想要求助般环视了一遍除了我与市朗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
靠走廊一侧的墙上挂着黑色画框,那里放有藤沼一成的油画。我的目光停在了那儿。这是一幅名为《征兆》的风景画。画里仿佛预见了影见湖水被“人鱼之血”染红这一传说的实现……
北方的海
没有美人鱼
前天那对双胞胎在这幅画前背诵的中原中也的诗作——好像叫作《北方的海》——从我喧闹的内心流过。
那海上只有浪涛
——这首诗很棒吧?
我觉得说这话的是美鸟。
——北方的海里可没有美人鱼呢。恐怕有美人鱼的地方,只有这里的湖吧。
阴郁的天空下
浪涛发疯了似的撕咬
仿佛有数不清的嘴,日夜
向着那阴郁的天空
咆哮出大海深处的诅咒
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的……诅咒。
“诅咒……吗?”
我低声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我长叹一声,继续看着《征兆》中红色的湖。幻想画家藤沼一成……(一成?对,这个画家好像……)据说他是个天才,拥有罕见的“幻视能力”。虽然我不愿轻易相信,但这幅以《征兆》为题的作品会是他“幻视能力”带来的未来预言图吗?如果真是这样……
那挂在东馆客厅的那幅邪恶的抽象画——《绯红庆典》呢?一道蓝色粗线——浮现在黑暗中的一块细长的“木板”——斜着穿过画布。一条苍白中混合着闪烁银光的细线从上到下似乎要穿过那“木板”……那让人想到强烈的闪电。土灰色的左臂支撑着“木板”。飞鸟拍动的白色翅膀上略微带有一点血红。还有一片仿佛从黑暗深处蠕动出来的、不规则的“红色”。部分暗淡,部分鲜艳;部分让人觉得神秘,部分让人觉得可怕。
或许那幅画也在预言某种未来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西馆密室内那幅“只有边框的画框”中的画呢?难道我私下称之为《时之网》的那幅不可思议的风景画也……
我冥思苦想,不知不觉从桌子上拿起了那块怀表(……这块表)。和先前一样,我拿着表链提到与视线平行的高度,使它如钟摆般摇晃起来。于是,与先前一样,随着它的摆动,那幅画中的情景又浮现出来,在我眼前闪着白光。
我使劲摇着表(这的确是那个……),眼前的景象继续闪着白光,每次闪光都让我的视野摇晃扭曲……
不久——
绛紫色的空间里如蜘蛛网般布满了银制表链,在它的中心浮现出怀表圆形的文字盘。这样的风景整体噼里啪啦地迸出无数细小的裂纹,立刻伴着一道强烈的白光飞散开去。
正是这个瞬间,我脑海中有一道电光闪过。
一声短促的喊声毫不掩饰地从我口中迸出。或许这会让市朗惊慌失措,令他感到害怕,但此时的我已没工夫去考虑这些了。
“是吗——”
我独自嗫嚅着,用力点点头。
“是吗?啊……是这么回事吗?”
此时我的心已飞至遥远的十八年前的“达莉亚之夜”。那年的“达莉亚之宴”后,为了去见玄遥,玄儿站在西馆第二书房的前面。于是我把自己的视点与当时只有九岁的玄儿的视点重合在一起。
玄儿听到屋里传来玄遥奄奄一息的喘息声,便打开了房门。于是,他看到房间深处的昏暗中站着一个人。这是一张从没见过的脸,样子十分可怕……啊,对了,原来是这样!没错,那肯定是玄儿看到的那个人、“活人消失”的真相以及凶手的名字,十八年前凶案中的所有谜题我好像已经全部解开了。
7
“那个……”
市朗慢慢开口说话了。此时,我为了平息过度的兴奋而叼起一支烟。
“那个……中也先生。”
市朗虽然依旧蜷缩在毛毯里,但原本低垂的头已经抬了起来。他直视着我,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他那至今为止的胆怯似乎正在逐渐消退。
“什么事,市朗?”
我停下正要擦火柴的手,尽量柔和地问道。虽说如此,但我无法完全抑制内心的兴奋。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变得很尖,也知道自己的脸因血液上涌已经通红。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那个,我……”
市朗还是有些吞吞吐吐。
“玄儿先生这个人,我总觉得很怕他,所以……”
“玄儿可不是个可怕的人哦。而且也不是坏人。”
我回答道。我想这应该是我的真心话。市朗像是松了口气,紧张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中也先生你是从外面来的人?”
“嗯,是玄儿邀请我来的。他是我东京同一所大学里的学长。”
“东京……哦?”
市朗眼中似乎浮现出些许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应有的光芒——好奇心与憧憬。或许东京这个全国最大城市的名字会自然而然地在乡下长大的少年们心中引起这样的情感吧。
“请问……中也先生。”市朗又说道,“那张……照片中的人……”
“照片?是这张照片吗?”
我指着钱包上放着的那张照片问道。市朗有些疑惑地点点头,问道:
“那个人是谁啊?”
“你问的是这个男孩子,还是这个女的?”
“那个男孩子。”
“他啊,他叫江南。就在你从村子里来这里的那天傍晚,他从塔上掉下来了。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丧失了记忆。”
“现在他还在这里吗?”
“是的。”
尽管我难以揣测市朗这么问到底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但我还是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回答了。
“这个钱包好像是他坠塔时从身上掉出来的,后来被慎太发现后捡了回来。放在钱包里的这张照片大概是他童年时的东西吧,旁边的可能是他母亲。”
我擦着火柴,点上烟。在紫色烟雾的对面,市朗动了动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着再次低下了头。
“怎么了?”
我马上问道。因为同是“外面来的人”,所以我想他多少会对我少一点戒心。
“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说出来吧。玄儿那里我会告诉他的。”
“嗯……可是……”
“你对那张照片有什么疑问吗?还是……”
我想起刚才他与玄儿的对话。
“是不是刚才玄儿问你时,你欲言又止的那件事?你发现车子冲入森林,然后呢?是不是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难道在我这种讯问方式下他还不肯说?正当我想放弃时,少年终于开口了。
“我……看到了。”
市朗说道。他那纤弱的声音像是就快哭出来似的。“当时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又经过片刻的犹豫,市朗突然闭上眼睛。
“尸体。”
他小声说道。
“啊?”
“是尸体!我看到了尸体!”
这下轮到我张口结舌了(……那尸体)。
看到了尸体?到底是在哪儿看到了尸体?谁的尸体?(……是的。当时,市朗的确看到了尸体。但是,为什么那尸体会在那里呢?)
“黑色的车子撞到树上坏了。车子里空无一人,后座上虽然有毛毯,但没有人……”
毛毯……他回味着市朗的话。毛毯……不对。没有什么毛毯……
“……我在车旁捡到那个黄色火柴盒之后,发现在树林中的不远处有具尸体,是一具男尸。”
“男尸?”我顺势问道,“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有点发福的中年男子。”
市朗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空中,声音中缺乏抑扬顿挫的感觉(……不对)。
“手脚都已经折断。头破了,满脸是血。表情痛苦而且非常可怕。”
不对!他现在能够确信了。也不存在那样的尸体……
“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死于汽车事故的。驾驶汽车的人因冲击力而撞破玻璃飞出窗外……”
市朗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赶走这可怕的记忆。“可是,不是这样的。”
……不对。
“不是?”
我在可怕预感的折磨下疑惑地问道。
“那是什么?”
“那个人不是死于事故的。因为……”
……不对。
“因为什么?”
“那具尸体的颈部套着茶色皮带……深陷入喉咙里。所以,他是被人用皮带勒住脖子而死的。”
……不对啊。
用皮带勒住脖子?啊……怎么会这样?
“有人勒住他的脖子勒死了他啊!”
不对。不是这样的!至此他终于能够完全确信了。
并非某处不一致。而是所有的一切全部不一致!正因为所有的都不一致,所以才会如此……
8
不久,玄儿与野口医生一起回到沙龙室来。时间已是四点。征顺并没有出现,或许是担心阿清,去看他的情况了吧。
“我们没能见到柳士郎。”
一进门,玄儿就这么对我说道。他没有称“父亲”而是直呼“柳士郎”,这已经清楚地表露出他目前的内心世界。
“他把自己关在西馆的卧室里,门也锁着。我诚恳地告诉他我们有话要对他说,但他就是不让我们进去。姨父与野口医生也一起帮我劝,但也没用……”
说着,玄儿向野口医生望去,野口医生一脸失望地说道:
“简直是难以靠近。”
“我们告诉他美鸟与美鱼的情况,又隔着门对他说电话已经通了,所以和医院进行了联系,还说接着也应该向警察通报情况,但依然没什么反应。于是我们反复陈述,总算得到了他的回应,却是一句‘随你们便吧’。怎么说呢?他的反应如此草率,简直陷入了思维停滞的状态。在我记忆里这可能还是头一次。”
“是啊。”
野口医生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附和道。
“虽说这段时间他有强烈的忧郁倾向,但就我所知,柳士郎这样的态度还是……”
“然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向我走来的玄儿问。
“和警察联系了吗?”
“联系了。”
简短地回答后,玄儿抚摩着自己苍白的脸颊,像是非常忧郁的样子。
“总之我让警员赶快过来,如果途中的道路无法通行,就请他们想想办法。”
“事情的详细情况也说了吗?”
“没有。只说了有两个人被杀,此外还有一些人受伤。”
玄儿的嘴角微微抽搐着。
“即便警察们来了,也不能让这个家的秘密全部暴露出来。作为浦登家的一员,我也是这么想的。在他们来之前,我们必须确定哪些可以讲明,哪些必须隐瞒。当然,这也需要你的合作。”
“警察会来,对吗?”
我打断了玄儿的话。
“总之他们会来的,对吗?”
“早晚的事儿。”
说着,玄儿又忧郁地抚摩起脸颊。然后,他把双手放在腰间,猛地伸了一下腰。
“对了,中也君,已经可以确认一个重大事实了。”
他对我说道。
“首先是茅子太太笔记本里的‘永风会’。我打电话过去,果真是医院。那是福冈永风会医院的连锁医院,位于大牟田。”
“大牟田?”
“就是福冈县与熊本县交界处附近的一个小城。开车去的话,大约有半天路程。”
“哦。”
“然后,我给那盒火柴所属的店——‘岛田咖啡’也打了电话,后来还和茅子太太聊了聊。没想到不需要我再三盘问,她出乎意料地都说给我听了。首藤表舅和她想干什么,实施了什么‘阴谋’这些,差不多都弄明白了。”
“首藤——利吉先生是什么样的体形?”
我突然插了这么一句。玄儿有点不知所措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又问这个?”
“是胖还是瘦?”
“这个么……应该算胖的。虽不是特别胖但还是有一点,尤其是脸与体格相比感觉肉多了些。”
“啊!那么……”
我把目光转向蜷缩在沙发上的市朗。
“三天前——就是大前天的傍晚,市朗可能看到了首藤先生。”
“啊?”
玄儿一脸不解。
“他究竟……”
“市朗说来时的路上,在那辆严重损坏的车子附近,看到了他的尸体。”
“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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