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追忆之炎(第4/5 页)
“不是啦,恰恰相反。”
“相反?”
“是的。”
玄儿点点头,从床头柜上拿起注射器,然后眺望着被台灯照着的残留液体说道。
“也没有必要对你刻意隐瞒什么,我就实话实说好了。”
我身体僵硬,注视着玄儿的手。玄儿的眼神中透出微妙的热情,仿佛要向我诉说什么。
“这确实是血。”他说道,“不过,并不是为你采血。恰恰相反,是要将这里面的血注入你的身体。”
“给我输血?”
我甚至忘记了绷带下的伤口与肿痛,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按住右臂上的针眼。
“那到底是谁的血呢?”
“是我、浦登玄儿的血。”
玄儿用拇指按着注射器的活塞,将红色液体自银色针尖挤出一滴,抿嘴一笑。
“是我这个第一代馆主玄遥与达莉亚的直系子孙的血。”
5
我哑口无言。
他的——玄儿的血?输给了我?用那个注射器注入我的体内?
这是怎么回事?玄儿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他必须这么做?
他说是“因为担心”。因为担心,以防万一……我该怎样理解这里面的含义和意图呢——对了,为什么玄儿会那样笑?那样的笑到底表达出他怎样的情感呢?
在强烈的迷惑中,作为解释这种情况下的常识性理由,我只能想到“输血”这个词。但是,我并没有受重伤以致需要紧急输血的地步——应该没那么严重。因为现在除了被蜈蚣咬伤的左手外,身上其他部位并没感到疼痛。
“我们血型一致。”
玄儿收起笑容,进一步说明。
“你是A型吧。我也是A型,所以不用担心产生溶血性副作用。”
“为什么?”
我用手按着右臂上的针眼,气喘吁吁地问道。
“为什么要输血呢?有必要输血吗?我全身没有那么严重的伤……”
“中也君,鼯鼠的鲜血可是对付蜈蚣毒的特效药啊。”
“啊……”
“这只是个玩笑。”
玄儿又在嘴边挤出微笑,飞快地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然后他把注射器放回原来的床头柜上,叼起一支新的香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当然,我无法用笑来回应他的“玩笑”,而是乜斜着眼睛盯着放回床头柜上的注射器。
针筒中仍残余少量红色的……那是血,浦登玄儿的血。恐怕玄儿是用同一个注射器,用同一个针头插入自己的血管中再拔出来……那里面的血刚才注入了我的静脉,和静脉中流淌着的我的血混合在一起,流到我身体的各个角落……
这是一种奇怪的不快感。
这是对于异物侵入时几乎本能的抵触感与厌恶感——无论是蜈蚣毒还是他人的血,在“异物”这一点上是一致的。那种感觉仿佛自己已经被置于其他东西的支配下,仿佛自己已经被逼入无法挽回的境地。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十分痛苦。非常屈辱的、受虐的,但另一方面又好像感到某种甜美的、奇妙的……不、不行!不能这么想!不是这样的!
不对,这种感觉是不对的。我觉得目前不能有这样的感觉,不能陷入这样的感觉中。
我紧咬嘴唇,用力地摇摇头。
不能陷进去,必须就此打住,必须把自己的感情恢复到应有的状态。否则我……
按着针孔的左手下意识地用力。绷带下的疼痛倍增。我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发出呻吟,通过感受肉体上的痛苦来控制稍一放松就会缓缓分裂的情感。我——
我已经无法忍受。
明确地说,我是这么想的。这么一想,至今为止一直盘踞在我内心的各种想法揉在一起,形成一股激流,仿佛潮水一般涌出,激情澎湃。
无法忍受,我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默默地不断这么对自己说。
这样似乎只是在被蹂躏,不是吗?蹂躏……对,正是如此。难道不是单方面被践踏、被愚弄、被侵犯吗?几乎一无所知,就被带到这个神秘的地方。几乎是被强迫参加那奇怪的“仪式”。尽管关键之处毫不知情,却被卷入两起凶杀案中。无法联络、也不允许与外部取得联络,最终变成……
“玄儿。”
我怒目瞪着这个年长的友人。与内心的激情相反,发出的声音却是冰冷而坚硬,没有抑扬顿挫。
“玄儿,我已经……”
玄儿扬起眉毛,仿佛很惊讶,嘴边叼着还没有点着的香烟,一只手撑在床沿看着我。
“怎么了,中也君?”
玄儿的口吻听上去像是在安慰年幼不懂事的弟弟。
“声音这么可怕,这可不像你啊。”
“请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我怒气冲冲地说道。
“以前我也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你把我当小孩看。”
“嗬,好可怕啊。”
玄儿抬起撑在床上的手,好像故意似的苦笑道。
“你生气了,中也君?”
“生气?”
“啊,果然是生气了。”
“一般人都会生气的,不是吗?”我眯起眼睛说道。
“我感谢你把失去知觉的我搬到这里。但,到底这是……”
“你就那么不喜欢注射入你体内的我的血吗?”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啊。”
“必要?但是我……”
“你不是从昨天起来以后就一直不舒服吗?所以我就更加……”
“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的葡萄酒。”
“嗯,想必是这样的,不过,我想为了以防万一……当然我并没有恶意。”
玄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他的这个动作看上去令人觉得有少许寂寥,或者说是哀伤之感。但我的内心却不能因此而平静。
“我说,玄儿……”
我反而提高了声音,转身与坐在椅子上的玄儿相对而坐。我们之间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
“不光是刚才的事情。这是……你们到底在这儿对我做了些什么?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我们并不想逮住你吃掉……哈哈,你这个样子和那个市朗少年一模一样啊。”
“请别岔开话题。”
我厉声说道。
“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可就……”
“你想知道什么?有什么会让你对我如此怒目而视呢?”
“这还用我说吗?当然是这个家的秘密、所有的这一切啊!我想我是有知情权的!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喔。”
玄儿拿下嘴边叼着的烟,将其放入衬衫口袋里,然后略微伸伸腰。
“知情权嘛,倒不是没有。”
玄儿眯眼注视着我,用充满理解且中听的语调说道。
“所以啊中也君,我并没打算隐瞒什么令你困惑的事啊!我只是在考虑告诉你的时机和方式而已。迟早你会消除对这个宅子的疑问。傍晚在我的书房里,我不是这么对你说过吗?我还说过绝不会做什么坏事,对吗?你不相信我吗?”
我无法作答。
这并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并没有主动怀疑玄儿的言行与人格,也不想去怀疑。我也不认为他撒谎企图欺骗、陷害于我,并为此生气。
只不过——是的,我很不安。不知晓亦无从知晓这些疑点的答案,这令我感到极其不安。最根本的就是,果真还是那一点——那就是愤怒。这愤怒源于已经膨胀到我所能承受的极限的不安。所以……
玄儿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知道他如何理解我的沉默。玄儿边仰望着黑色天花板,边用我也能清楚地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是这样啊”,便大摇大摆地走到床头柜前,将水壶中的水倒入另一个茶碗,三口两口将它全部喝完。而后——
“你说你‘想知道这宅子里的所有秘密’对吧?那也就是说……”
玄儿回过头看着我,边说边自裤兜里掏出一张白纸。
“就像是这个——记在这上面问题,对吗?”
他打开折成四折的纸片,在我面前哗哗地晃着。一瞬间我有点莫名其妙,但马上就明白了。那个是,那张纸是……
“这是在楼下图书室里发现的,因为它就放在桌子上。”
玄儿双手拿着纸片,放到我面前。
“这是你写的吧,中也君?在我发现工作室中情况异常、叫走你之前写下的这个吧。”
无须拿在手里确认,那是我昨晚在图书室的书桌上做的记录。当时,我在那张纸上写下了能想到的诸多疑点。
“‘疑点整理’——你的字依然是方方正正,仿佛铅字似的呢。”
说着,玄儿又抿嘴笑起来。但我无法揣测出他那看起来有些无畏的笑容背后所隐藏的真实想法。我还没那本事。
“由我来读一遍吧。”
玄儿说道。
“不。”
我慢了半拍,摇头拒绝道。
“那倒用不着。我……”
“好了,别那么说嘛。”
玄儿打断我的话,坐回原来的位置,在床边的椅子上与我近距离对面而坐。他将稿纸摊在膝上看着。
“我虽然粗略看过一遍,但还想再确认一下。”
“确认?”
“对你而言,这宅子什么地方是谜,有什么质疑之处,好让我知道今后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也算是个指南吧。”
于是,玄儿小声地将我列于纸上的疑点逐条念了出来。
6
〇疑点整理
*那个“宴会”是怎么回事?
*那些是什么菜肴?
*达莉亚是什么样的人?
*玄儿为什么曾被幽禁在十角塔上?
*那个年轻人是谁?
*“迷失之笼”是什么?
*诸居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呢?
*十八年前,卓藏为何要杀玄遥?
*于案发现场发生的“活人消失”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为什么说染红影见湖的“人鱼之血”是吉兆?
*为什么早衰症对于出生在浦登家的人来说是一种宿命?
*玄儿曾说望和“即便想死也死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读完之后,玄儿从衬衫口袋中拿出刚才放进去的香烟,重新叼在嘴里,点上了火。然后他默默地等那支烟燃成灰烬。
“你打算回答我的全部疑问吗?”
“我无法全部回答。”
玄儿从膝上拿起那张纸,放到我面前。是要我先行保管吗?
“这里面有些问题连我都无法回答。具体说来,尤其是关于‘那个年轻人是谁’的问题,毫无疑问这指的应该是江南君吧?”
“是的。”
“他的情况对我来说也是个谜。所以如果有人知道,无论是谁,我都希望那人能够告诉我。”
“嗯,那倒是。”
我附和着,收下那张纸。的确如玄儿所说的那样,自己用蓝墨水写的字宛如铅字。我逐条看着,追问下去。
“那么,其他问题呢?”
“这个嘛……”
玄儿自言自语般说道。
“如果加上‘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这个条件的话,我想基本上都能回答。比如十八年前的那起凶杀案,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毕竟我也失去了那时的记忆嘛。关于‘诸居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情况也差不多。”
“十角塔这一项呢?”
我紧接着问道。
“听说你小时候曾被关在最上面的那间屋子里。”
“是的……这个也一样。”
玄儿低下头,声音有些含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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