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音键盘(第3/5 页)
“在哪里羁绊着呢?”
“当然是这个宅子。这个暗黑馆。这个浦登家族之中。”
征顺眯起双眼,继续说着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
“不仅是我和玄儿,望和以及她的姐姐……包括当代馆主、姐夫柳士郎也不例外。不仅是我们的身心……包括生命本身都被羁绊在这个暗黑馆的宅子里,犹如被困在这里一般。换一种说法就是咒语的束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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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征顺道出了答案,我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能飞。不能飞。自由。为锁链羁绊。生命本身。咒语的束缚……正当我在心里重新考虑这些词语在意思上的关联时——
“中也君,你觉得东京怎么样?”
征顺突然改换语调,冒出这么个问题。
“听说从今春起,你就一直生活在那里。习惯住宿生活了吗?”
我暧昧地点点头,说道:
“东京让人很难形容。地广人多,感觉所有人都很忙碌……和我的家乡俨然是两个国度。”
“我也曾经在那里住过。”
征顺说道。
“就在十七年前,与望和相识之时我就在东京工作。当然,那会儿与现在不同,全国各处都不太平。”
“您的家乡在哪里?”
“我出生在九州。一直在岛原生活到十岁左右。”
“岛原……在云仙山脚下呀。”
我曾经隔着有明海,眺望过那雄伟的云仙山。当时正值盛夏,涌上苍穹的积雨云犹如火山喷发的烟雾一般。那是我独自旅行途经熊本街头时看到的景象。
“那个从塔上坠落下来的年轻人——”
征顺仿佛突然想起来一样。
“他的确姓‘江南’吗?”
“是的。”
“昨天,当他在客厅写下那两个字的时候,我想弄不好他也是岛原地方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岛原那儿姓‘江南’的人非常多。”
征顺边摘下眼睛边说。
“虽然汉字都是写‘江南’,但读法众多。除了ENAMI的读法之外,还有你曾提过的KAWAMINAMI的读法。”
“哦。”
“虽然不能因此就认定他是岛原人,但我觉得他的亲戚家人中应当有岛原一带的人。”
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是谁?为何独自来到深山老林里的这个湖边、登上小岛?他为何要登上十角塔?征顺肯定也在思考这些令人在意的问题。
突然,面向中庭的法式窗外掠过一道闪电。顿时,这个原本暗蓝色的空间一下亮堂起来,犹如穿过天际一般。片刻后,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这张脸是?一闪而过的困惑在脑海中复苏。刚才在东馆的舞厅里与江南相遇时,心中曾产生这种奇妙的感觉(这张脸是……这样的困惑与混乱……一闪而过)。当时,我……
“雷声真讨厌,总是让人不知不觉地产生不祥的联想。”
征顺收回投向法式窗的目光,看向我。
“对了,中也君,玄儿对你说了吗?”
“说什么?”
“关于昨天晚上的达莉亚之宴,以及这个浦登家族的事情。他和你详细说了吗?”
“没有。”
我轻轻摇摇头。
“还什么都没说。”
征顺显得有点意外地说道:
“那么说,你……”
“昨晚的宴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总算逮到机会了,便加重语气问道。
“我知道达莉亚是这个宅子的第一代主人浦登玄遥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女人,是玄儿的曾外婆。昨天既是那位达莉亚太太的诞辰也是她的忌日。在宴会上,柳士郎先生也是那么说的……我觉得那幅挂在宴会厅里的肖像画中的女人应该就是达莉亚。但是,昨晚的那个宴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那是什么‘仪式’?”
“这个嘛……”
征顺正准备回答,但又犹豫起来。
“与其现在由我告诉你,还不如让玄儿直接对你说。”
他静静地将视线移开,重新系好睡袍的纽扣,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电视,然后走到放着玻璃器皿的橱柜前。
也许是暴风雨的缘故,电视中的图像比昨晚更加糟糕,似乎播放的是纪录片,声音很嘈杂,弄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似乎是在介绍各地的风土人情。
征顺又坐到沙发上。他也将水瓶中的水倒入自橱柜中取出的蓝色毛玻璃杯中,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我又不自觉地想抽烟,手刚伸向上衣口袋,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勉勉强强地为杯子里加满了水。
“哦。”
征顺轻声低语一声,身子探向电视机方向。
“这又是惊人的偶然……”
他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
我问道。
“究竟怎么了?”
“啊,没什么……你看,画面里的那个建筑。”
征顺指着电视正准备说下去,画面又被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了。外面的雷声还在轰隆大作,图像也更加不清晰。杂音越发严重,几乎听不清电视里在说什么。
“刚才电视画面里的那个建筑……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刚才,我看到了那个电视图像中出现的大建筑。立柱、横梁、窗框等这些木架结构显露在外墙,即半露木式西洋建筑。
半露木式建筑盛起于北欧,多见于十五世纪到十七世纪的英国住宅中。在日本,明治后期至昭和初期流行这种建筑样式,或许是因为这种让立柱外露的建筑风格与日本传统的建筑样式有相通之处吧。现在全国各地都残存着当时的建筑,位于福冈县北九州市户畑区的被评为“现存最华丽的西洋式宅邸之一”的松本健次郎故居也采用了这种建筑样式。我曾经亲眼见过,觉得比想象中的还漂亮,令人感动。
“外面声音太吵了,可能听不清说明——”
征顺将视线从模糊不堪的电视画面上移开。
“刚才节目中出现的是濑户内海上的时岛。”
“时岛……”
“过去——其实最多二十年前吧,有一个好事的富豪在垂暮之年,将那座岛整个买下,想建造自己的‘乐园’。他把自己收藏的美术品等物悉数搬上岛,还安排自己的众多情人在那里住下,和江户川乱步的作品《帕诺拉马岛奇谈》中描述的犯罪性、猎奇性的情节有许多相似之处。”
濑户内海,时岛的“乐园”——
征顺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种传闻。
“结果,在富豪期盼的乐园完工之前,他撒手西去。工程也半途而废。听说那里被某个财团接管了,他们似乎要对外开放整座岛,将那里建设成有点怪异的景点。刚才电视里播的就是那里。”
“原来如此——但是,刚才的那个建筑物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征顺略作停顿后继续说道,“那是昨天你一直在问的那个建筑师设计的。他受那个富豪之托负责设计的……”
“啊?”
我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就是重建这个北馆的那位……”
征顺眯着眼睛,乐呵呵地看着我的反应,点点头说道:
“是他年轻时负责的工程。了解的人自然了解——”
我将视线投向画面模糊的电视机(中村青司竟然还设计过……惊讶之情缓缓浮上心头,随即沉下),心头一阵懊悔——早知道是他设计的,刚才应该仔细地看看的。
那位初到暗黑馆,曾发表过和我同样感想的建筑师。那位选择了怪异的生活方式,而后离开人世的建筑师。
——最终,他也成为被蛊惑的一员。
昨天,征顺亦如此说过。我的好奇心迅速膨胀,一个轮廓暧昧的灰色影子在我心头煞有介事地晃动起来。
“虽然总体上是半露木式风格,但到处都融合了他的独具匠心,例如使用超出构造所需的大量木架,在墙面上绘制了纷繁复杂的图案等……”
征顺继续向我说明那位建筑师中村所设计的时岛上的西洋宅邸。
“镀铜屋顶上的所有木架都被涂成铜绿色……”
听着听着,突然心里有种很别扭的感觉。
又是一道闪电掠过,将整个屋子的色调变成青白色。接着,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这持久的雷声比刚才还要沉闷。电视画面更加模糊,而后瞬间黑屏了。
“征顺先生……”
我正准备将心中的不协调感与疑问提出之时——
房间外面传来人声。究竟是谁的声音呢?好像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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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顺也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对视一下,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刚才,在南馆目睹的蛭山被勒死的尸体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我们冲到走廊上。但是,这条横贯北馆东西的昏暗长廊上空无一人。声音是从右边、音乐室与台球室所在的东侧边廊上传过来的——
“……不。不要……别过来……”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我觉得那似乎不是喊叫声,而是哭喊声,其间还夹杂着痛苦的咳嗽声。
“你镇静一点,太太。没事的,你先镇静一点……”
这是另外一个人——一位男性的声音。浑厚的男中音。我一下就听出来那是野口医生的声音。
“是茅子太太。”
征顺低语着扭过头,看着我。
“你听说过她的事情吗?”
“是的。她是伊佐夫的……”
首藤茅子。在这个宅子里,她是唯一一位我未曾见过的人。她是那位自诩为艺术家的醉汉——首藤伊佐夫的继母,是大前天外出后至今未归的首藤利吉的续弦。
“听说她来到这里后就发了烧,一直躺在床上。”
“是的。好像出了什么事。”
我们走向发出喊声的地方。就在这时,在走廊交汇处,即放有几条蛇缠绕于半裸男子身上的那个青铜像处,一个穿着浴衣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看都不看我们,沿着边廊往前走。脚步蹒跚得犹如喝醉酒一样。她那苍白的脸颊上垂着几根头发——这就是茅子吗?
接着,野口医生那庞大的身躯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换下了脏兮兮的白大褂,穿上了深绿色的马甲。看见我们后停下脚步,很郁闷似的向我们耸耸肩。
“怎么了?”
征顺走上前去。
“正如你们看到的。”
野口医生皱着眉头。
“被病人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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