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混沌清晨(第5/5 页)
玄儿点点头,又用拇指按住了太阳穴。
“为了以防万一,我想再确认一下。当忍太太你在起居室的睡椅上睡着的时候——说得具体一些就是凌晨两点到四点——你没听到可疑的声响或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吗?”
“什么都没发现。”
忍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我什么都没发现。”
“这样啊——对了。”
玄儿换了一种语调。
“忍太太你是怎么看待被害的蛭山先生呢?”
玄儿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看?什么怎么看?”
忍不安而困惑地说道。玄儿解释道:
“是喜欢还是讨厌?关系好不好……大致就是这些。你怎么看他的呢?”
“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那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忍口齿不清地嘟哝着,低下了头。
“我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再说那人本来就非常沉默……”
“在用人们当中,他是怎样一个人呢?难道他和谁都不怎么聊得来吗?”
“是的。他和我们又不住在同一个地方。”
“他和什么人发生过争执吗?”
“没有。”
“是吗?那么,慎太呢?”
一听到这句话,忍吃惊地抬起头。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曾看见慎太和蛭山一起划过船。慎太喜欢他吗?”
“那孩子呀……我不让他和蛭山一起玩的。”
“你讨厌蛭山先生和慎太一起玩吗?”
“这、这个嘛……”
忍含糊其辞,再次低下头。玄儿也没再追问下去。不管怎样,羽取忍似乎对蛭山没有什么好印象。
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个用人——宍户要作那张四四方方、略有点黑的面庞。昨天,蛭山被担架抬到这里时,那个厨师的样子,像是根本不关心伤者的安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当时我就觉得很别扭。
——蛭山可是个相当沉默的男人,似乎和宅子里的人都不太熟。
当时,浦登征顺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也不是和宍户关系不好。宍户是个感情不外露的男人,他也不是现在才这样。
浦登柳士郎说蛭山丈男没有亲人,征顺则用“孑然一身”来形容他。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独自生活在那个湖边的小房子里……平日,他有哪些想法?依靠什么存活至今?以及,他为什么会被人绞杀呢?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胃里越来越难受。额头与脖子上渗出黏黏的汗液,脑子晕晕的,令我难以站立。我觉得稍不克制就会吐出来,便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对了,玄儿少爷。”忍结结巴巴地说道,“有件很让我在意的事情……”
“什么事?”
“可能少爷您也知道。就是,那个房间里有……”
“对不起,我……”
我打断了忍的话。我察觉到自己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中也君,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稍微离开一下。”
我觉得自己的脸色与行动足以说明一切。
“你不要紧吧?”
我来不及回答玄儿,就跌跌撞撞地离开房间。
7
我走在昏暗的铺瓦走廊上,与强烈的呕吐感战斗着。终于,我走到昨晚用过的那个洗脸池前。刚止住脚步,我就大声呕吐起来,那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呕吐物——其实就是胃液——从嘴角溢出。腹部痉挛。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
我开足了水龙头,边放水边趴在洗脸池上呕吐。吐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之后,我又喝了些水,将手指伸进喉咙里强迫自己再吐。
真难受。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逐渐感受到切实的痛楚,但仍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然不属于自己……都怪昨天晚上的酒,令我第一次尝到这种苦头。我也问野口医生拿点特效药好了。像他那样爱喝酒的人,必然随身携带特效解酒药吧。
不知道在洗脸池前痛苦了多久,总算感觉舒服了一些。我用手背擦擦嘴角,关上龙头。之后,屋外的雨声再度传入耳中。
……啊,这风暴何时才会过去呢?这大雨何时才会停止呢?
心中突然冒出如此不安的念头。
如果大雨一直下个不停,那这个深山老林中的这湖泊、这小岛、这宅子将永远与世隔绝吗?我们将永远被关在这个暗黑馆之中吗?这里有凶手,也有受害者,还有幸存者……
“怎么会呢?”
我嘟哝着,缓缓地摇摇沉重的头。此时——
我感觉背后有人,不由得一下屏住呼吸。
什么人……像是有什么人。我感觉有什么人站在那里,注视着我。
瞬间,我想起昨天于同一处、同一种情形下遇到的浦登清的身影。那个年纪尚小,却异常衰老的少年。
——能和我成为朋友吗?
我又想起他的话。当时他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手上仿佛又触摸到他那冷冰冰、干巴巴,犹如草纸一般的皮肤。
还是那孩子吗?也许他感觉到南馆这里出了大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赶了过来,而后……
昨天的事情会重现吗?我半确信着转过身。但是——
站在那里的不是阿清。
对方离我很近,近得出乎我的意料。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喊出声来。对方与我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竟然近在咫尺也毫无察觉……
不知道是毫无察觉的我太过大意,还是对方善于轻手轻脚走路?我甚至认为对方说不定自刚才起就一直站在那里,在身后看着我呕吐。
“您不舒服吗?”
那是身着肥大黑衣的鬼丸老。他那压得很低的黑色兜头帽下传出了与昨晚相同的沙哑声音,令人无法辨认性别。虽然换了地方,相隔如此之近,但“活影子”的印象却没有丝毫变化。
“您不舒服吗……”
鬼丸老向难以回答的我再度发问道。我掏出手绢,擦擦额头与脖子上的汗。
“没有……嗯,是的。有点不舒服。”
我说得语无伦次。
“稍稍……有点恶心。好像昨天喝得太多了。”
“您多保重。”
说完,鬼丸老悄无声息地转身向建筑物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下脚步,补充说道:
“希望达莉亚能祝福你。”
“啊……请等一下,鬼丸老人。”
我不禁叫住对方。于是,这位身穿黑衣的老用人慢慢地回过头说道:
“有什么事?”
“看门人蛭山先生死了——是被杀死的。您知道这件事了吗?”鬼丸老对我的话显得一点儿都不吃惊。
“是嘛,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啊。”
“有人勒死了他。就在那个房间,就在他睡的床上。”
“真可怕。”
可与此话相反,鬼丸老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告辞。”
说着,他又背过身。
“啊,请等一下。”
我再次叫住他。
“昨天你说在那个房间——就是西馆一楼的那个房间,曾经发生过凶案,对吧?”
是的。没错。
现在,我总算从昨晚那个宴会上,犹如噩梦的混沌中清醒过来,想起了这件事。
“发生在十八年前吧?在那个上锁的房间里,当时的馆主浦登玄遥被人杀害了……”
“是的。”
老用人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回答道。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件凶案的凶手是谁?已经抓到他了吗?”
“您是问我吗?”
鬼丸老反问道。与昨晚一样,他依然将脸部藏在兜头帽下。见我点点头,这个老用人便沉默着摇了摇头。看来他的意思是“没抓住”。
“那么,鬼丸老人。”
我继续问道。
“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是知道凶手而没抓,还是至今依旧不知道谁是凶手呢?”
“您是问我吗?”
鬼丸老再度反问道。
“我必须回答吗?”
“是的。”
这次,我边回答边点了点头。
“大家早已知道那名凶手是谁,却没有抓他。”
“凶手跑了吗?”
“也不是那个缘由。”
“那么……”
那凶手究竟怎么了呢?
正当我考虑是否接着追问那个本就冒出脑海的疑问时,鬼丸老慢慢地背过了身。我犹豫着,没再叫住老用人,只得呆呆地目送那个“活影子”的漆黑背影离去。
十八年前九月二十四日的“达莉亚之日”晚上,发生过大事。这的确是昨夜鬼丸老告诉我的。在西馆一楼的那个房间里,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被杀死了。同一晚,在另一个房间里,玄遥的女婿,玄儿的外公卓藏自杀了。自此以后,那个曾是玄遥书房的屋子被锁上,成了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打不开的房间”。
是的!在这个暗黑馆中,过去曾发生过那样的凶案。
十八年后的现在,暗黑馆之中再度发生了新的凶案。跨越时间、于同一处宅邸发生的两起凶案之间,说不定有着某种关联——这种想法亦非不自然。那么……
当我的大脑急速运转之时,身体的感觉奇迹般地转好了。或许是因为与意想不到的人不期而遇,经由交谈令神经受到了良性的刺激吧。虽然身上还有些倦怠,但已经不怎么恶心,自认为脑子多少也运转得快了。
其中——
当我一个接一个地想起昨天宴会厅里的情景时,不能不再度问自己那究竟是些什么名堂?那些——那个“仪式”是怎么回事?参加了那个诡异的宴会之后,我得到了什么?我又失去了什么……
如今,这一切依旧是谜。
迟早,我必须要问问玄儿。现在,我应该有提问的权利,玄儿也应该有回答的义务。而且——
如果弄清楚浦登家族的秘密,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有关蛭山丈男被害的线索。
对此,我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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