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午后惨案(第5/5 页)
“问题在于谁愿意下湖。就算有人去,也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搭筏子也一样。况且台风就要来了,把伤员放在车上,长时间在山路中颠簸,能来得及吗?”
我无言以对,无意识地无力摇头。
“那么——”
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们说话的征顺问向野口医生。
“能不能让野口医生在这里进行应急手术呢?尽力而为嘛。这个宅子里也有一些药品和医疗器具。”
“恐怕不行。”
野口医生紧紧皱着花白的粗眉毛说道。
“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应付不来。而且要做这样的手术,设备也不充分——鹤子太太,你觉得呢?”
“我没资格说……”
那个护士出身的鹤子板着脸,垂下眼帘。
“但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就算这里是设施完备的医院,能否救活也是未知数。”
“是呀。”
突然,从房屋一角传来清脆的铃声,与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
鹤子首先反应过来,向入口门边小跑过去。此时,我这才发现门边墙壁上在成人脖颈的高度处有个奇怪的凸起。那玩意儿看起来像是金属制品,涂成茶色,犹如喇叭开口、即牵牛花的形状。
“您好。”
鹤子将嘴凑到“牵牛花”处,自报家门。
“我是小田切。”
说完,她把脸偏过来,将耳朵凑到“牵牛花”旁。
“那是传声筒。”
玄儿凑到我身边,低声说道。
“直通到西馆我父亲的房间。喏,可以看到挂在天花板附近的铃铛吧。那是他专用的。”
“明白。”
鹤子对“牵牛花”——那个传声筒的通话口回应道。
“那个……啊……好的。我明白了。”
鹤子听完吩咐后,立刻对我们说道:
“柳士郎老爷说要过来。羽取已经向他汇报过事故情况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禁浑身僵硬。当时,我感觉到和以往不同的紧张气氛。
浦登柳士郎——这个宅子的当家人就要到这里来了。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种状况下,与玄儿所说的这位“浦登家族的绝对权威者”见面。
“听说,这个宅子里的传声筒是第一代馆主玄遥提议设置的。”
玄儿开始向我解释。
“也许他出门游玩的时候,在客船上曾看到类似的装置而受到启发。以前,西馆馆主的房间与其他建筑中的好几个房间都通了传声筒。现在,只有这个南馆里的几个房间还有。”
“东馆餐厅里的那个按钮呢?是不是和传声筒有什么关联?”
“那是另一种东西啦。按了餐厅的按钮,这里走廊上的铃铛就响了而已。”
“对了,玄儿君。”
野口医生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他看了一眼通向寝室的房门,说道:
“刚才我查看他的伤势时,发现一些疑点,你注意到没有?”
“疑点?”
玄儿惊讶地皱皱眉头。
“从他的胸口到下半身,有许多皮下出血的痕迹,似乎是跌打造成的。那个……”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虽不敢断言,但据我观察,时间上似乎不吻合。”
野口医生摸摸下巴上的灰胡须。
“怎么说呢?与其他的擦撞伤相比,那些地方的伤痕在时间上似乎不一致……也就是说,从受伤后来算有时间上的差异。”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在同一时间受伤的?当小船发生事故的时候,蛭山先生的身体已经有皮下出血的伤了吗?”
“就是这个意思。”
野口医生严肃地点点头。
“可能昨晚因为某个原因,他就有了那些撞伤。几根肋骨可能也是那时折断的。”
“有道理。”
我也觉得他言之有理。
“他对那艘小船驾轻就熟,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故呢?”
听野口医生这么一说,刚才征顺提出来的这个疑问也就可以消除了。蛭山在肋骨骨折、身负重伤的情况下,驾驶着那艘小船。也许中途因为疼痛而意识蒙眬或者神志不清,最后操纵失误,撞到湖岸——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昨晚当他从小岛回到对岸小屋后,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呢?发生了什么意外的……究竟是什么事故呢?
突然,我想到一种情况。
难不成是那场地震造成的?
那个让江南坠落塔下的第二次地震(……没错,就是那个地震)。否则,那时蛭山应该早就回到对岸小屋中了。因为地震,一些大家具倾倒下来,他不幸地被压在底下……
我看了一眼通向寝室的门,心情黯淡地按住胸口。
9
不久,通向走廊的黑色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传来羽取忍的声音——
“您请。”
随后,浦登柳士郎走了进来。
黑暗馆的当家人比我想象的更高,体格很好。我记得玄儿曾和我说过他今年应该五十有八。一瞬间,我同时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既觉得以那个年龄而言,他显得很年轻,又觉得他过于老成垂暮。不知是什么地方会有年龄不祥的感觉。
他和玄儿、鹤子一样,一身黑色着装:黑色西装、黑色衬衣、黑色领带,连鞋子都是黑色的。黑亮亮的头发梳成大背头。额头宽阔,脸部轮廓鲜明,颧骨突出,大鹰钩鼻……怎么说呢,给人一种冷峻的威严感。
他全身散发出这种不容分说的威严感。玄儿那句“绝对的权威者”的话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此时此刻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浦登柳士郎向房间中央迈进一步,而后缓缓环视着房间。我注意到他右手握着一根黑色拐杖。
那拐杖是干什么用的?至少我看不出他腿脚不便。
除了这个疑问外,另一种不协调的感觉突然而至。那究竟是什么呢?表面上他给周围的人造成一种强烈的威严感,但我总觉得与之相反的是……
“那位年轻人——”
冷不防,他对我说道。那声音低沉得犹如自地下冒出来一般,但却吐字清晰。
“是。”
我不禁立正起来。我心里发慌,不敢正面直视他。
“你就是中也君吧?”
“啊,是的。”
“大老远的跑来这里,辛苦你了——今年春天,玄儿给你添了大麻烦。我在这里向你表示诚挚的歉意。”
“不、不用客气。”
“你刚到这里就发生了许多事,真的不好意思。”
“哪、哪有。”
我本想回答得巧妙些,但是却紧张得什么话都想不起来。我一时语塞,低下了头。于是,柳士郎扭头看向野口医生。
此时,我才领悟到为什么会有那种不协调感。
因为他的眼睛。
当我抬起头,直直看向面对医生的柳士郎时,我终于发现柳士郎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威严感,但他的眼睛却没让人感到与之相称的锐利。
目光迟钝,眼球浑浊。这并非某种比喻,而是他的眼球大部分黑眼珠是浑浊的,所以才……
我立刻想起白内障这种眼疾——水晶体浑浊导致视力低下。虽然听说这是因人而异的,但是只要上了年纪,谁都难以避免。从柳士郎的眼睛状况看,他的白内障相当严重。
我终于明白他右手为何握着拐杖了。他视力低下、行走不便,所以只能借助拐杖。
“怎么样?”
柳士郎向野口医生问道。
“羽取已经向我说了事情经过,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蛭山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您要看看他的状况吗?”
野口医生说罢,看了一眼里屋的门。
“不了,不必看。只要听听村野君的判断,就足够了。”
当家人还是喊这个老朋友的本名“村野”。
“蛭山活下来的希望有多大?”
柳士郎又问了一遍。野口医生缓缓地摇摇头,说道:
“几乎是零。”
“是吗?”
“说实话,或许只能活到早晨。”
“原来如此。”
柳士郎点点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既然村野君这么说,应该不会错的。蛭山真可怜,但是也没办法。”
“您可能也听忍太太说了,他因为小船的事故受了伤。”
这时,玄儿开了口:
“现在把他往医院送,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最好还是报警吧。”
“没必要。”
柳士郎的回答很冷淡。
“但是昨天还有个年轻人从十角塔上掉落下来。虽然他比较走运,没有大碍,但至今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这样听之任之,不太好吧?还是报警吧。”
“没必要!”
柳士郎的话里透出不容分说的威严。
“如果蛭山死了,只要村野君开个死亡诊断就行了。蛭山没有亲人,这样做就行了。”
“那个从塔上掉下来的年轻人呢?要怎么处置?”
“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好。”
柳士郎那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玄儿。
“没必要慌了手脚。就算报警,事情也不会立刻得到解决。而且,玄儿,你应该知道——”当家人淡淡地说道,“今天是‘达莉亚之日’。不要让那个垂死的重伤者和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搅扰了安排。不是吗?”
柳士郎又缓缓地环视一圈。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从敞开的大门外传来哗哗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屋内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闷又持续了几秒钟,我觉得风雨声更加强烈了。
“另外,老爷……”
鹤子打破了沉寂。
“前天首藤老爷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还有就是蛭山出事后,就再没有可以渡过湖的船了……”
“是吗。”
柳士郎用拐杖咚地敲了一下地面。
“利吉没回来,肯定有他的事情。至于船嘛,的确要考虑一下。但是也应该有很多办法。”
“让宍户造一些可以代替船的东西,行吗?”
“恐怕没那个必要。”
当家人的判断很明确。
“就算因为暴风雨,这个宅子成为孤岛也没必要担心。粮食充裕。等天气恢复,就通知船家,让他们把新船运来。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柳士郎再次环顾四周。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语毕,他正准备转身,又猛地停下来,缓缓地扭头看着我。我不禁浑身僵直。他拄着拐杖,走到我身边。
“可能你已经听说了,今晚是‘达莉亚之夜’。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的夜晚即将来临了。”
他以私语般的低音说道。
“今晚,我们将在‘达莉亚之馆’举办宴会。中也君,请你务必参加。这也是玄儿的愿望。”
我被弄得措手不及,偷偷瞄向玄儿。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发觉我看向他后,他的唇畔露出谜一样的微笑,并轻轻点头示意。但是——
“可以吗?那个……也就是说……”
我不禁想起昨晚在东馆的大厅里,当把我介绍给野口医生后,他问玄儿的那句奇怪的话。
——明天就是“达莉亚之日”,没问题吗?
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这句话。
“我是个外人,能参加那个特别的宴会吗?”
“那是玄儿的要求。我同意了。”
柳士郎痛快地回答我后,那轮廓鲜明的惨白脸庞上露出了笑容。浑浊的双眼睁得很大,鼻梁上满是褶皱,嘴巴咧到耳根……但他那异样的笑容几乎没有出声。
这简直就像……
就像是……没错,就像是在今年夏天,我在有乐町的电影院偶然看的那部英国鬼片中的场景……
我紧紧闭上眼睛,想把这唐突冒出来的联想赶出脑海。心跳却快得似乎就要跳出喉咙一般。
“那么,稍后在‘达莉亚之馆’见。”
我听到柳士郎这样说。可当我慌忙睁开眼睛时,只见当家人已经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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