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午后惨案(第3/5 页)
“小船的……是那艘带引擎的船吗?”
“是的。我觉得蛭山坐的船可能猛烈撞击到岸边。从当时的情况看,小船没有充分减速,撞得很猛。船上的蛭山被抛到岸上,摔倒在地。头也好脸也好,连身上都是伤,完全失去了意识……一看就知道他还骨折了。”
在正门的那个栈桥附近发生了如此惨烈的事故吗?我站在玄儿身后,屏息倾听着鹤子的说明。
“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便赶紧回来通知羽取,还告知了正在北馆会客厅的野口医生。另外还需要人手去抬,当时正好征顺老爷在,便把他和宍户一同喊去了……”
就在此时,玄关外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鹤子提到的三个人把受伤的蛭山抬了过来。
玄儿和我赶忙跑过去。鹤子与忍则跑向大厅里面,沿着客厅,消失在铺着瓦向南延伸的走廊上。
很快,男人们便从敞开着的大门处进来。其中两人穿着湿漉漉的雨披,抬着伤者的担架。担架旁则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深蓝色的包。
“野口医生。”
玄儿赶到他们身边。
“情况怎么样……”
“哦,是玄儿呀。”
野口医生将伞折叠好放在地上。他神情严峻地看着担架上的人,雨滴从那玳瑁框儿的眼镜片内侧滴落。
“很糟糕。在那里我就看过了,这家伙伤得不轻……”
“会危及性命吗?”
对于玄儿的问题,野口医生没有作答,只是失望地噘起了嘴。
我站在玄儿身后,窥视着担架。身上盖着毛毯的蛭山侧躺着,驼背致使他无法仰躺。
——蛭山嘛,应该是青蛙吧。
——谁让他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嘛。
被雨淋湿的毛毯上还有被别的东西弄湿的痕迹。黑红色。那是血吧?他露在毛毯外面的脸也满是黑红血迹。一眼看过去,根本无法辨别出那是谁。蛭山的头部缠着绷带,那就是野口医生在现场采取的应急措施吧。
“好了,还是先抬进房间去吧。”
抬着担架尾端的男子——浦登征顺说道。
“南馆的一楼,有空房和床铺吗?”
“第一个房间空着。”
抬着担架前端的那位四十出头的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就是负责烧饭的宍户要作吗?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他。
“我来帮忙吧。”
玄儿说道。征顺简洁地回了一句不要紧,便催促宍户快走。水滴自湿漉漉的雨披上滑落,二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大厅里面走去。
“蛭山先生!”玄儿在担架旁跟着边走边大声喊道,“蛭山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但是,蛭山毫无反应。正如鹤子所说,他似乎完全丧失了意识。
“医生。”
玄儿看看野口医生。医生沉痛地缓缓摇头,说道:
“他遍体鳞伤,不止骨折,头部的伤也很重。说不定内脏也……”
二人抬着担架,沿着刚才鹤子与忍穿过的铺瓦走廊快速行进。我不禁想起昨晚我与玄儿抬着那个年轻人的情形。野口医生跟在担架旁,玄儿紧跟在担架后面,我则走在最后。
正当他们穿过走廊第一个房间的时候,那扇黑色房门打开了。从里面露出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的苍白脸庞,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探出脑袋看着我们。很快,他的视线落到担架上的蛭山身上,那一瞬间——
年轻人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的表情原本很茫然,就像与现实分隔开来一般。突然他露出非常惊讶的神色。与此同时,他像是企图喊出声般张大了嘴巴。但是,他无法正常发音,只能满脸惊异,直勾勾地看着担架上的伤者。
此时,蛭山犹如痉挛一般蜷曲着咳嗽起来。抬着担架前端的宍户要作顿时停下脚步,向后回头看了过去。
“你不要紧吧?”
玄儿走到担架旁说道。
从不停咳嗽、全身颤抖的蛭山嘴中冒出了血泡。野口医生赶忙用手帕擦去蛭山嘴角的血污。蛭山发出的微弱呼吸声,与屋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走廊内。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沉闷的雷声。
“啊……”
注视着眼前一切的江南发出了呻吟声。
“……啊……呜……”
看样子他还是无法很好地发音。他到底有什么感受,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要想知道这些,就必须像刚才那样,准备纸笔,让他写下来。
等蛭山咳嗽平息后,征顺又催促着宍户往前走。两个抬着担架的人迈着小心整齐的步伐,向走廊深处走去。
伫立于房间门口观望的年轻人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冷峻,他的双肩亦微微颤抖。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反应也很正常,只不过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好了,你——江南君,你还是在里面休息吧。”
玄儿走到年轻人的身边,轻轻地拍拍他的背。
“出了点儿事故而已。昨天你还真是走运。”
5
东馆与南馆间的走廊同刚才北馆与东馆间隧道般的走廊不同,构造十分简单。地面铺有黑瓦,上面则是木质房顶。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墙壁,但只要横向吹的风不是很大,也足以让人躲雨了。
我们穿过这条走廊,从南馆的正门走进屋内。
虽然我初涉南馆,但还是能看出它的外观虽然是带有传统鱼鳞板的西式风格,但内部的陈设、装饰却夹杂了很多日式风格的东西。
一条铺着黑色平瓦的走廊从入口的小厅笔直地延伸到房屋里面,这似乎是模仿东馆的风格修建而成。在前方右首,面朝庭院的黑色百叶窗全部紧闭。借助自窗缝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能看到走廊尽头那高出一截的木板地与拉门。门内大概是日式房间吧。
受了重伤的蛭山丈男被抬进走廊左边最靠前的房间内。敞开的黑色房门一旁有个柱子,上面挂着一块空白的古老木牌。
那是什么?
一瞬间,疑问冒了出来。
那可能是表明房主的名牌。既然是空白的,就说明这间屋子现在没有人使用,即空房——刚才征顺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这样的房间有两间。
最外面的是个八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正里面有扇通向隔壁房间的门。那扇门现在也敞开着。我们刚走进房间,鹤子便从那扇门里探出了头。
“到这边来!”
她招招手。
抬着担架的征顺与宍户依言走进里面那扇门。野口医生、玄儿和我鱼贯而入。
这也是间西式房间,和外间的大小差不多。房间内并排放有两张单人床——原来这是间卧室。一张床上铺有防止落灰的白布。另一张床上的白布则被拿开,铺上了新的床单,大概是鹤子她们预先准备好的吧。
玄儿帮征顺与宍户将蛭山从担架移至铺好新床单的床上。而后,就在取掉盖在蛭山身上的毛毯的瞬间,就连站在最外边的我也能一眼看出,这个穿着和昨天相同的深灰色衣服的驼背看门人受伤严重,惨不忍睹。那带着让人害怕的质感、黑红发亮的血迹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手臂折弯、不自然地扭曲着,皮肤也破了,甚至能看见外露的骨头。
我不禁转过头,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吐出来。
不久——
拿着盛满开水的脸盆和几条毛巾的忍小跑进来。野口医生将包放在脚边打开后,从包内取出他的医疗器械。
“这里就交给我和鹤子太太吧……”
医生扭头看向无能为力、只能观望的我们说道。
“对了,玄儿君,你留一会儿帮个忙。”
“好的。”
“另外,忍太太,能不能麻烦你打扫一下房间?灰尘不利于伤者治疗。”
“是。”
“其他人请暂时先离开……”
“中也君,你能在隔壁房间等我一下吗?”
玄儿说道。我无言地点点头。现在即使独自回到餐厅,应该也没有胃口。而且,我也担心伤者的情况。
我们按照要求,留下野口医生、鹤子与玄儿,退到外面的西式房间——不知道将其唤作会客室是否合适。很快,忍跑向走廊,去拿打扫地板用的抹布。
此时已过下午四点,自昨天登岛正好过去整整一日。
昨天傍晚,我在湖岸栈桥旁初次见到那个面容可憎的驼背看门人蛭山丈男。如今,他躺在隔壁房间内,在生死线上挣扎。尽管我才目睹他遍体鳞伤的样子,但仍无法相信那就是事实。我几乎没有和他交谈过,都会产生这样的感受,可想而知那些常年住在宅子里,与他每日见面的人更是如此了。
“我在这里等。”
浦登征顺脱下身上的雨披,坐在面前的扶手椅上。这把椅子也好,其他的摆设也罢,都与隔壁的床一样盖着白布。黑色的木板地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由此可见,显然这是间长期无人使用的“空房”。
“尽管如此,还真是——”
征顺摘下被雨水弄湿的无边眼镜,自言自语起来。
“弄不懂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小船,他不是驾轻就熟的嘛。怎么会发生事故了呢?”
“听说是迎头撞击。”
我说道。征顺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手帕、擦擦镜片,接着说了下去:
“现场非常惨烈。小船变得七零八落,油从发动机渗漏出来,到处都是汽油味。小船迎头直击过去,因此驾驶小船的他被惯性甩到前面,撞到岸边的石头上,撞到了头部。即便当场死亡也不足为奇。就是这样……”
“我告辞了。”
宍户要作的话正好打断了征顺。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可以用“金属感”来形容。脱下的雨披被他胡乱折好后放置于脚旁。
“我还有工作要做。如果有什么需要,敬请吩咐。”
他是名中年男子。四方脸,稍稍凹陷的三角眼,个子并不很高,但肩膀很宽,且体格健壮。头发剪得很短,浅黑肤色让人觉得很精干。可是他的表情麻木,像是被黏着剂固定住一般。说不定美鸟和美鱼会给他起个诸如“土鳖”之类的外号。
目送厨师离开房间后,我问征顺道:
“他和蛭山先生的关系不太好吗?”
可以称之为同事的人正身负重伤,在隔壁接受治疗,而他却借口工作而离开。这不禁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蛭山可是个相当沉默的男人,似乎和宅子里的人都不太熟。”
征顺回答道。
“所以,他不是和宍户关系不好。宍户是个感情不外露的男人,他也不是现在才这样。”
“蛭山先生有亲人吗?”
“没听他提过。我猜他恐怕是孑然一身吧。”
“宍户先生呢?他也是一个人在这里吧?”
“没错,他也是独身一人。我不知道他年轻时的情况,但至少来这里以后……”
“这样啊。”
不仅是蛭山和宍户,连小田切鹤子和羽取忍也都由于个人原因在这里工作的。否则,即便有高额的报酬,也不会有人愿意长年在这种深山老林的宅子里工作——
此时,从隔壁房间里传来无法言传的呻吟声——天哪,那是蛭山的呻吟声吗?他恢复意识了,还是没有恢复意识呢?无论如何,那都是疼痛难忍才发出的呻吟声。
刚才见过的血、肉以及骨头的影像不由分说地涌现在脑海中。伴随耳畔传来的呻吟声,这些黏糊糊的物体嫌恶地蠕动、交织,而后又渗出新的黏稠血液……我突然恶心起来,赶忙捂住嘴巴。
“你怎么了?”
征顺担心地看着我。
“不舒服吗?”
“没有。”
我用手压住嘴角,慢慢地摇摇头。
“没关系。胃里有点儿……”
“要不躺下来休息休息?”
“没事的。还是给我一杯水吧。”
“从这个房间出去,向左一直走到尽头后拐弯。那里有洗手间。”
“谢谢!那我……”
征顺要陪我一起去,却被我谢绝了。独自走出房间后,我和拿着拖把赶来的忍正好打了个照面。
6
按照浦登征顺所说,我沿着微暗的铺瓦走廊一直向里走去。每走一步,胃里就翻滚得更加厉害。我一手捂住嘴,另一手按着胃,双脚稍稍不听使唤似的紧赶慢赶着。
走廊在尽头的日式房间前向左拐去。沿着走廊左拐后再往里面走一段,便能着见灰白的洗脸池。
双手捧着自水龙头中喷出的水,将它送到口内。本来我觉得还是吐一吐比较好,但是送进两口凉水后,胃里渐渐地平复下来。
——哎呀呀,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时,从前的那个声音再度唐突出现。
——他明明是个男孩子呀。
如今,我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其面容一点点在我心头扩散开,温柔美丽,冰冷恐怖,忽近忽远……
……唉,竟然在这个时候又……
我用凉水擦把脸,对着洗脸池、躬着身体摇了摇头。而后,我将双手撑在洗脸池的边缘,沮丧地看着水流卷起的小小旋涡流进排水口。
“你……不要紧吧?”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陌生的问候。我大吃一惊,抬起了头。
这个声音很陌生。又尖又细,还有些沙哑。
哒、哒……胶底鞋发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紧接着,那个声音再度问了同一个问题。
“你……不要紧吧?”
我猛地回过头去。在蕴含湿气的昏暗走廊中,前方几米处的一个小小人影出现在我的眼帘里。
……小孩子。
我突然想起来了。
一眼望去就知道那是个孩童。从轮廓上看去,那人并不像蛭山那样驼背,也不像老人那样弯着腰。
那是个身量不足的孩童。年龄亦不足……他是羽取慎太吗?不对,刚才那声音和昨晚在十角塔下与慎太相遇时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如此一来,在这个宅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孩子了。
昏暗中,我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与服装。但是,那孩子头上似乎戴着个贝雷帽。
“你是谁?”
说着,我向对方迈进一步。那人影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确实不太舒服。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我尽可能柔和地说话,以免惊吓到对方。
“难不成你是阿清吗?浦登清吧?不是吗?”
“是的。就是我。”
那声音和刚才一样有点沙哑,不像是个孩子发出来的。但是,他回答得很清楚。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