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5 页)
“没有办法,”福尔摩斯焦躁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必须去拜访一下迈克罗夫特。”
我第一次见到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是他为一位邻居而向我们请求帮助。那是一个希腊语的译员,偶然与邪恶的罪犯结下了梁子。在那之前,我压根儿没想到福尔摩斯竟然有一个比他年长七岁的哥哥。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想过福尔摩斯有任何亲人。说来奇怪,这样一个我完全有理由称之为最亲密的朋友的人,我成百上千个小时与之相处的人,却一次也没有跟我提及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出生的地方,以及跟他来贝克街之前的生活有关的任何事情。不过,这毫无疑问是他的特性。他从不给自己庆祝生日,我是在读他的讣告时才知道了他的出生日期。他有一次跟我说起他的祖先是乡绅,有一位亲戚是非常著名的画家。但是,总的来说,他更愿意假装他的亲人从来不曾存在,似乎他这样一个天才是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跳到人间舞台上来的。
我第一次听说福尔摩斯有一个哥哥,便觉得他似乎比较人性化了——至少,在我见到他那位哥哥之前。迈克罗夫特在许多方面跟他一样古怪:没有结婚,没有朋友,生活在一个自己创造的小世界里。从蓓尔美尔街<sup><a id="noteref_18" href="#footnote_18">[18]</a></sup>的迪奥金俱乐部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每天五点四十五到八点都能在这里找到他的身影。我相信他的公寓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迪奥金俱乐部据称专门迎合城里那些最不善交际、最不合群的男人的喜好。这里的人互相从不说话。实际上,交谈是绝对不允许的,除了在访客接待室。但即使在访客接待室,谈话也很少流畅。我记得在一份报纸上读到,门童有一次向一位俱乐部成员道了声晚安,就立刻被开除了。餐厅的气氛像特拉普派<sup><a id="noteref_19" href="#footnote_19">[19]</a></sup>修道院一样缺乏热闹和喜庆,不过菜品至少是一流的,因为俱乐部雇用了一位颇有名气的法国大厨。迈克罗夫特对食物的喜爱可以从他的体格上看出来,他实在是胖得离谱。我至今仍然能回忆起他费力地把屁股塞进一把椅子,一手端着白兰地,一手拿着雪茄的样子。跟他见面总是让我感到不安,在某个偶尔的瞬间,我总能在他身上瞥见我朋友的某些特征——浅色的灰眼睛、同样敏锐的表情,却显得奇怪地格格不入,似乎被嫁接到了这堆充满活力的肉山上。接着,迈克罗夫特脑袋一转,在我眼里又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成了那种似乎在提醒你对他敬而远之的人。我有时候会猜想他们俩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们打架吗?一起看书吗?一起踢球吗?真是很难想象,因为他们已经长成为那样一种男人,使你以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过童年。
福尔摩斯第一次向我描述迈克罗夫特时,说他是一位审计师,为许多政府部门工作。实际上,这只是事实的一半,我后来得知他哥哥的重要性和影响力远远不止于此。当然,我指的是“布鲁斯—帕廷顿计划”一案。当时海军部有一艘绝密潜水艇的设计图被窃,迈克罗夫特负责把它们找回来。福尔摩斯这才向我承认,迈克罗夫特是政府圈子里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一个智囊和资料库,不管哪个部分需要了解一点儿什么情况都会来向他咨询。福尔摩斯认为,如果迈克罗夫特选择成为一名侦探,很可能跟他一样出色,甚至——我听到他这样坦言时非常吃惊——比他更胜一筹。但是迈克罗夫特有一个古怪的性格缺陷。根深蒂固的傲慢使他无法侦破任何罪案,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对案情感兴趣。顺便说一句,他现在还活着。我最近一次听说他时,他被授以爵位,还是一所著名大学的名誉校长,在那之后他就退休了。
“迈克罗夫特在伦敦吗?”我问。
“他很少在别的地方。我要告诉他,我们打算拜访那家俱乐部。”
迪奥金是蓓尔美尔街最小的俱乐部之一,设计酷似一座哥特风格的威尼斯宫殿,有高高的装饰华美的拱顶窗户和玲珑小巧的栏杆。这种设计使得室内昏暗朦胧。前门进去就是一个正厅,天花板直达宫殿顶部,上面是一个拱形天窗,但是建筑师在这里塞了太多的走廊、圆柱和楼梯,使光线很难散播开来。访客只能待在一楼,根据规则,每星期有两天,他们可以伴随一位俱乐部成员到楼上的餐厅。但是俱乐部成立已经七十年了,这样的事情还从未发生过。迈克罗夫特像往常一样在访客接待室接待我们。这里有在无数图书的重压下变了形的橡木书架,还有各种大理石半身像,从那扇凸肚窗能看见蓓尔美尔街的全景。壁炉上方有一幅女王肖像,据说是俱乐部一位成员的作品。他竟然在画上加了一只流浪狗和一个土豆来侮辱女王,不过我始终没有弄懂这两样东西的含义。
“我亲爱的夏洛克!”迈克罗夫特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大声说道,“你好吗?我发现你最近减轻了体重。很高兴看到你恢复了过去的样子。”
“你的流感康复了?”
“病得很轻。我拜读了你那篇关于文身的专题论文。那显然是在半夜三更写的,你患了失眠症吗?”
“热得让人不舒服。你没有告诉我,你弄到了一只鹦鹉。”
“不是弄到的,夏洛克,是借来的。华生医生,幸会幸会。您有将近一周没有见到您妻子了,但我相信她一切都好。你们刚从格洛斯特郡回来。”
“你刚从法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