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九零年七月·札幌至钏路(第3/5 页)
“听说你们想打听天羽老师的事情,是吗?”她利落地倒好茶,坐在两人对面。“刚才楼下的泽田君打来电话,突然提到那个故人的名字,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泽田好像就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已经好多年没听到过天羽老师的名字了。”
“天羽博士在这里待到了什么时候呀?”鹿谷直截了当地问道。
橘老师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小眼睛不停地眨着。“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哎呀,茶趁热喝吧,这是前不久,嫁到京都的女儿给我带来的礼物。”
“谢谢。”
“对了,作为推理作家的你为什么要打听天羽老师的事情呢?难道说是在搜集小说素材?”
“嗯,是的,就算是吧。”
“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橘老师端着茶杯,注视着二人。虽然她依然和蔼地笑着,但目光却显得非常敏锐。
鹿谷觉得和她打交道,不能隐瞒太多,便将自己来到这里的前后经过大致地说明了一下,只是没有涉及那本手记中的“敏感”内容。
“……以前,我就对中村青司这个建筑师比较感兴趣,因此想尽可能地去看看那个别墅。因为别墅在阿寒,所以我们就顺道来下这边,想看看还有没有认识天羽博士的人在。就是这样。”
“丧失记忆?那挺痛苦的。”橘老师点了点头,“今天,鲇田冬马先生来了没有?”
“本来我们是要一块儿来札幌的,但他突然生病了。”
“你们还要去阿寒吧?”
“是的。我们明天去钏路,在那里和鲇田先生会合,后天开始寻找别墅——对了,教授,您知道天羽博士的那间别墅吗,就是叫‘黑猫馆’的那个?”
“我不知道别墅的名字,但以前倒是听说他在阿寒盖了栋别墅。”
“是二十年前吗?”
“是的,就是那个时候。当时因为学生运动的缘故,大学里一团糟。”
鹿谷将茶杯里的茶喝完,稍微坐得正了些。
“因此,我们想尽量详细地打听一下天羽博士的情况。即便我这个写东西的人,也对他很感兴趣。”
“你说要详细了解,但那可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橘老师摇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没有信心。“还是你们来问吧,那样我反而容易回想起来。”
“那我们就问了……首先是——天羽博士是什么时候到这所大学来的?”
“这个……当时我还是助教,应该是三十年前吧。”
“也就是一九六零年前后了?”鹿谷从防寒夹克服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一边做记录,一边继续问,“听说他是副教授,和您是一个专业的吗?”
“不是的。我们专业不同。但是从学科分类的角度而言,我们是相邻专业。”
“他留学回国后,就直接到这所大学来了?”
“是的,他在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大学待了两三年。他比我还小几岁,刚刚三十就当上副教授了。”
“在研究领域,他算是优秀的人才吗?”
“何止是优秀,简直就是个天才。但正因为那样,反而招致恶果——被学术界所孤立。”
“被认为是异端邪说?”
“可以这么说吧。他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其实他不应该做学者,更适合去做个艺术家。他本人好像对社会上的荣誉、地位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对了,他喜欢画画,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作画。”
“是在大学的办公室里吗?”
“是的。他可是一个怪人,看上去很有男子气概,在女学生当中似乎也颇有人缘。”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讲到这里,橘老师的声音有点含糊。
“教授,您和博士的私交很好吧?”
“因为我们是同乡,所以跟其他人比起来,交往更容易些。”
“同乡……我听说博士的老家是钏路。”
“对呀,我的家乡也是钏路呀。他经常跟我讲他留学时候的事情,还会开车送我回家。他喜欢喝酒,有时也拉着我去。有些人胡乱造谣,说我们是那种关系。”老教授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对往日岁月的无限留恋与回忆中。
“听说他一直单身,是吗?”
“是的。就我所知,他一直单身。”讲到这里,橘老师的声调又发生了一点变化。她继续说下去:“怎么说呢?天羽老师好像对女性没什么兴趣。”
鹿谷轻声哼了几下,看起来正在回味橘老师所说的话的含义。随后,他又慢条斯理地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您知道他曾经收养了妹妹的女儿吗?”
“你说的是理沙子吧?”橘老师随口说出了人名。
“您见过她?”
“天羽老师经常把她带到大学里来。那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爱说话,不是活泼开朗的那种类型。天羽老师非常疼爱她。”
“您了解她母亲的情况吗?”
“只见过一次。”
“在什么地方?”
“她自己开了一个酒吧,天羽老师带我去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漂亮,或者说有点像小恶魔,反正就是那种感觉。”
“听说她生下理沙子后就死了。”
“是的。那个时候,天羽老师整天唉声叹气的。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后来他为什么辞职了呀?听说是出了一些问题……”
“那件事……”橘老师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又说了起来:“他喝多了,惹出点麻烦。天羽老师借着酒劲顶撞了上司,好像还打了他。大白天的,在学校里打人,本来在学校里就被看作怪人的天羽老师,这下更是没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结果……”
“原来是这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年前了吧。”
“离开大学后,天羽博士又干了些什么,您知道吗?”
“好像在札幌待了段时间。”
“听说他破产了,是真的吗?”
“我也是那么听说的。他偷偷离开札幌,像潜逃一样。”橘老师垂下眼睛。“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个单纯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不谙世事。对于钱,也是满不在乎……如果他真的破产了,那肯定是被人骗了。”
“您对博士现在的动向一无所知吗?”
“是的。我只是听说过一些传言,说他自杀了什么的,那都是些不负责任的谣言。最近就再没有人提起过了。”
“理沙子呢?她的情况,您知道些什么吗?”
“她……”
橘老师又沉默了好长时间。对她而言,关于天羽博士的事情是越来越不好开口了。
“在天羽老师离开大学的前几年,她突然失踪了,是和天羽老师一起出去旅行时,在外地失踪的……天羽老师到处寻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自从出了这件事情后,他就很消沉,大白天的就开始喝酒了。”
“那时——就是理沙子失踪的时候,她多大岁数?”
“快上中学了,应该是十二岁左右吧。”
这可是关键性的问题。鲇田冬马的手记里提到的白骨究竟是谁?如果橘老师所讲的没有差错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失踪多年的理沙子的……
鹿谷合上笔记本,用细圆珠笔的尾端顶着下颚,独自在一边点头。橘老师看着他,很快,他又抬起头来。
“耽误您这么久,非常不好意思。最后,还想再问一个问题。”
“你看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侦探。”橘老师觉得有趣,笑了起来。“不用客气。我很快就要退休了,偶尔有这样刺激的对话,也可以延缓衰老嘛。”
“您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问题太唐突了。”
“没有,没有,我没觉得。”
“那就好。最后一个问题——我一开始就和您提到过神代教授,就是天羽博士的大学朋友,他告诉我们,博士经常说‘我是住在镜子里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住在镜子里的人……”橘老师压低声音,嘴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想起来了,我听他说过好几回。”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
“不知道。我曾经问过博士好几次,他都笑而不答,有意岔开了。但是,有一次,他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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