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鲇田冬马的笔记·其三(第1/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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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日的早晨,我醒过来时,觉得头晕乎乎的。
我觉得自己整个晚上都在做梦,但是做了什么梦,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平时也常这样)。做梦的时候,自己也下意识地知道那是在做梦,当自己睁开眼,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也能依稀记得梦中的场景和对话。但是一旦完全清醒过来,那些梦中的情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这仿佛是在暗示我,黑夜与白昼,黑暗与光明的世界是无法融合的。
因此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噩梦。我好像天生就记不住梦里的内容,不管梦的内容是好是坏。正因为如此,在过去,我对梦中的世界抱有极大的憧憬。现在已经好多了,但之前的我是非常渴望自己能成为梦中世界的一员的。
那天早晨,当我醒来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适感,那和做梦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昨晚在阁楼上看见的场景,的确对我的睡眠质量造成了很大影响。
上午十点多,我穿好衣服后走出房间。宅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是心理作用,就连森林里小鸟的鸣叫声也似乎比往日小多了,四下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害怕。昨晚的喧闹仿佛是一场噩梦。
和昨天早晨一样,我先在厨房里喝了杯咖啡,接着将凌乱的沙龙室收拾干净。便携式冰盒及桌子上的酒杯都不见了,估计是被那帮年轻人拿到大房间去了。今天,与沙龙室相比,大房间的清扫工作量肯定更大。想到这里,我再度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午十一点多,我打扫完沙龙室,可还是没有一个人起床。
抽完一根烟,我走到大房间,想看看里面的情况。从玄关大厅通向那个房间的大门紧闭着。犹豫了片刻,我用两手抓住门把手。这个大门是朝里面开的,由于没有上锁,所以把手可以转动,可试着推一推,大门却纹丝不动。
我想起了昨晚的情景。冰川走进这个房间后,在莱娜的授意之下,风间和木之内晋便用装饰架堵住了这扇门。因此,这个门现在推不开,也就是说他们那帮人还在里头。那场淫荡的酒会结束后,他们就睡在这个房间里了吗?
我没敢喊他们。当时我觉得,反正他们迟早都是要出来的,没有必要喊。于是,我将手从门把上挪开了。
过了中午,年轻人们还没有起来。
我隐约有点不安,再次来到大房间门口。和刚才一样,不论我怎么使劲,那扇大门依然纹丝不动。我决定去二楼房间看看。我想,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睡在了大房间里,说不定有人回到自己房里睡觉了。
二楼走廊的两侧有四扇门,当时我也不知道谁住哪个房间。
我先敲了敲左首靠楼梯最近的房门,没有人应答。我又敲了几下,在确定无人应答后,便一狠心拧了把手。里面没有上锁,门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床上没有人。这里好像是冰川的房间。放在床前地上的旅行包的颜色和形状,我依稀有点印象。
这个房间可以铺十张榻榻米,正对面的墙上有扇窗户,构造和楼下沙龙室一模一样,镶嵌着蓝黄相间的玻璃。上方有个紧闭着的拉窗。窗帘没有被拉起,光线透过玻璃射了进来,将没有开灯的房间截然分成明暗两个部分。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我凑过去,一看书名,原来是P.D.詹姆斯的《皮肤下的颅骨》(The Skull Beneath the Skin)。他也喜欢读这样的书吗?
右首的墙壁上有一扇门,是通向卫生间的。两间屋子共用一套卫生间。我敲敲门,进去一看,里面还是没有人。我没有折回到走廊上,而是直接穿过卫生间,走进隔壁的房间,那里也空无一人。
我又查看了南边的两个房间,同样没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走廊里,考虑了一会儿。
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着他们打开大房间的门呢,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爬到阁楼上偷看一下里面的情形?
我左右为难,决定还是先到楼下喝一杯咖啡再说。就在那个时候,突然响起凄厉的尖叫声,那是我只在电影或电视剧中才听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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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声是从楼下传来的。
我没听出是谁的声音,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不是女人的声音。
我冲下楼梯,跑到大房间门口,虽然很想进去,但房门被堵着,依旧纹丝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我敲着门,朝里面大声叫着。
“刚才那个叫声,是怎么回事……喂,裕己,听到没有?”
里面传出颤巍巍的,快哭了似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好像是木之内晋。他拼命地喊着他的朋友们:“裕己、谦二郎……你们……快、快起来呀!”
随后传来了风间的声音。我不再敲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欸,怎么了?”
“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
“你看那边!”
“哪边?”
“那边,就是那边呀……”
“欸——啊——这……是怎么回事?她、她怎么死了?”
“死了?到底是谁死了?”
“把门打开!”我大喊起来,再一次用双手敲门,“快把门打开!”
“是管理员,你听。”房间里传来木之内怯怯的声音。他们总算听到我的喊叫了。
“怎么办,裕己?”
“怎么办呀?”
“快把门打开!”我又叫了一声,“快点儿!”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两人把堵在门口的装饰架挪开了。我总算能冲进去了。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那两张惨白的脸。两人都只穿着一条小内裤,留着女人一样的长发,抱着胸,浑身颤抖。这副样子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发生什么事了?”我逼问他们,“刚才我听见你们在里面喊,有人死了……”
“她、她……”
“啊,在那、那边……”
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脸部肌肉不停抽搐着,就像是受了父母训斥的孩子一般。一直到昨晚,他们还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那种刁蛮的态度早就消失了。他们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吓得直摇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让我进去。”
我推开二人,朝房间里走去。虽然房间很宽敞,却还是充满了烟酒的臭味,空气浑浊极了。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们肯定开了一晚的空调,却没开过换气扇吧。
地上到处散落着年轻人的衣服,还有酒瓶、便携式冰盒、满是烟头的烟灰缸……
“在那边。”
风间指着房间中央,手一直发抖。和我昨天在阁楼上看见的一样,那里放了一张躺椅,变了副样子的椿本莱娜就躺在那上面。
我抛开胆战心惊的二人,径自走了过去。
她浑身赤裸地仰面躺着,两条腿丑陋地张开,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则无力地垂到椅子下面。她那原本诱人的白皙皮肤早就变成了难看的土灰色,纤细的脖子上缠着一条鲜红的围巾——仿佛将她全身的血液统统吸进去了一般,红得吓人。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环视了一下房间,想知道另外两个人在哪里。麻生在右首里侧的墙边,什么都没穿,就那么赤裸裸地躺在沙发上。冰川在回廊一端,坐在书桌前呼呼大睡。
“把他们两个人叫起来。”我扭过身子,严厉地命令着风间和木之内晋。
两人赶忙拣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而我则背过身,走到躺椅旁边,连我都觉得自己太过镇静了。其实,我的内心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和动摇的。但周围都是比我小得多的年轻人,他们已经乱了阵脚,相对地,我倒是自然地冷静了下来。
莱娜已经死了,这毋庸置疑。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口红剥落的嘴唇半张着,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身子一动不动。我跪在躺椅边,抬起她垂下的右手,试着把了把脉,果然已经没有脉搏了。仅凭触觉就能感觉得到,她的手腕僵直、冰冷。
我又观察了一下她的尸体。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痕迹,脖子上的围巾深深地勒进肉里。我再次抬起她的右手,摸了摸手指关节,那里也开始一点点僵硬起来。看起来,她已经死了有七八个小时了。
我记得自己是凌晨一点多从阁楼上偷看这里的。如果死亡时间有七八个小时的话,倒推一下,她应该是凌晨五六点钟死去的。我是凌晨二点半左右回到房间去的,这么说来,她是在我回房间后死的,这一点暂时可以确认。
当我正忙着的时候,冰川已经被风间叫了起来,穿着一件T恤从回廊上下来。他叫了我一声,然后在楼梯中间站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紧紧地盯着躺椅上的尸体。“她怎么会……”
“正如你看到的,她死了。”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冰川那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反复嘟哝着“怎么会这样”,像是在说胡话。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过来看。”
他走下楼梯,朝这边走了几步,突然,摇了摇头,又朝后退去。他两手放在脸颊上,继续摇着头。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怎么回事?”看到缠绕在死者脖子上的红围巾,冰川声音颤抖着问道。
我什么也没说,拣起躺椅下的衣服,盖在了她的脸上。就在那时,麻生尖叫起来:“有人把她勒死了?”他总算清醒过来了,似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停盘算着,应该如何处理这种事。随后,我冲着站在房间各个角落的呆若木鸡的年轻人说道:“我来的时候,这个房间的门从里面堵上了,也就是说,在刚才风间少爷和木之内晋移开装饰架之前,这个房间处于封闭状态,外人是进不来的——这里只有你们四个人。”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冰川嚷了起来,听上去似乎悲痛欲绝。
“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因为极度恐慌,他那端正的长脸都变得扭曲了。“昨天,我来这个房间取书,硬是被她灌食了毒品,然后……”
“然后你就失去了知觉,什么也记不得了——是这个意思吗?”
冰川无声地点了点头。我看着其他三个人,问道:“你们呢?你们也都不记得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低着头,露出无比恐惧的表情。
“好了,我们先出去吧。”我冲他们说,“把衣服穿好,到沙龙室来,把事情经过给我好好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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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些穿好衣服的年轻人一起走出了大房间,莱娜的尸体仍在原处。从玄关大厅朝沙龙室走的时候,木之内晋晃晃悠悠地(大概是药物作用)跑到大厅一角的电话机旁,顺手拿起电话。
“你往哪儿打?”我大吃一惊。“给谁打电话?!”
木之内晋眨了下三角吊梢眼,伸手就要拨电话号码。“给、给警察。”
“什么?!打给警察?”
冰川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木之内晋正要按“0”键时,冰川一把摁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不能打!”冰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教训起他来,“现在把警察叫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
“她是被人勒死的,警察肯定要进行严密的搜查。如果那样的话,你们吸毒的事情就会败露。即使你们想隐瞒,警察只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她死前曾经吸过毒的事实也会轻易被发现的。”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