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暗黑一族(第4/5 页)
“与光明相比,更加热爱黑暗……仅仅如此恐怕来不及了。心急如焚的达莉亚开始进行恐怖而恶心的实验,期望早日获得‘不老性’。”
“恐怖而恶心……”
“可以说是研究,或者实验,也可以在前面加上‘恶魔般的’来形容。”
玄儿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据说,当时除了鬼丸老人,还有一个完全听命于达莉亚的男用人。她命令那名用人从山岭对面的村子里诱拐村民,主要是年轻女子和孩子。被拐来的村民好像被关在十角塔上,就是我度过幼年的塔顶牢房。”
“啊……”
我不禁喊出了声。玄儿的声音依然很低。
“达莉亚用被囚禁的村民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实验。虽说是实验,但并不是科学上或者医学上的正经实验,而是近乎虐待、拷问般的行为。
“当时,达莉亚只想到自古就作为生命源泉的‘血’的神秘功效。她喝年轻女子和孩子的血,希望将他们的生命力摄入自己体内——她偏离了原本与‘黑暗之王’订立的契约,疯狂的她只想找出一条能早日实现第三阶段的捷径。”
“果然还是血……吗?”
“你是想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之类的话吧。”
“啊,不。”
“的确,是你喜欢的吸血鬼。”
玄儿半带讽刺地说着,一侧脸颊抽动着笑了笑。
“我一直想说本质是不同的,但无论怎样为这个时期的达莉亚辩解,似乎都毫无说服力……是的,她无意识中成了一个‘吸血鬼’。”
“啊……”
“不过,她并非单纯地把被掳掠者的血抽出来喝,而是依次喝了各种条件下的血液,比如说他们悲伤和恐惧时的血、他们快乐时的血,抑或是他们绝望或痛苦时的血……就算是恐惧和痛苦,也有各种各样的恐惧和痛苦。即便仅限于肉体上的痛苦,根据部位和程度,实际上也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痛苦形态’。据说后来光是血已不能满足需要,她将试验进一步扩展到被掠者的肉。”
“简直就像是——”
残酷景象浮现脑海,令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简直就像那个匈牙利的女吸血鬼……”
“匈牙利的……啊,你是说伊丽莎白·巴托里吗?你知道得不少啊。”
“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传说了。再早一点的话,那个法国的吉尔斯·德·莱斯也夜夜举办可怕的鲜血盛宴。”
玄儿哼了一声,眉头紧缩。
“他们都着迷于‘血’的神秘,陷入毁灭性的疯狂中。然而达莉亚虽然形式上与他们确实很像,但应该还不至于像他们那样进行大规模杀戮,也不像他们那样具有过多的变态性欲……作为继承了她血统的人,这是我所希望并愿意相信的。因为最终被达莉亚杀害的村民据说是十三人,而在巴托里伯爵夫人的恰赫季斯堡之中,则发现了六百多具被虐杀的尸体,也有人说是数千人。这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差异。”
虽说如此,我想在达莉亚的研究及实验中,其残虐程度肯定也随着次数的增加而不断上升。据说在十角塔的地下为此建造了房间,那里放置有各种曾令村民们恐怖或痛苦的刑具。现在,那入口已被水泥封死,无法确认里面的情况。最终,被拐来的村民们在那间地下室或者最顶层的囚禁室里相继死去。
“据说达莉亚的这种狂暴行径持续了十年以上。结果,被拐来的村民们无人幸免,全部丧命在十角塔的地下室或囚禁室,尸体被埋在岛上的某处……”
“就是那个‘人骨之沼’吗?”
“是的。但没想到现在会露出来,而且是在那种状态下出现。那个叫市朗的少年之所以那么害怕我们浦登家的人,可能就是因为以前的那个传说至今仍在村里流传吧——曾经有段时间,几个年轻女子和孩子下落不明,好像是被秘密带到山岭对面的浦登家的宅子里,那里肯定住着吃人的恐怖怪物……”
“难道家里人都没有制止达莉亚太太的这种行为吗?”
“谁都没有阻止她。实际上,就算想要阻止也无法阻止她。”
“可是这种……”
“表面上玄遥是浦登家族的最高权力者,但他也没能阻止。据说因为他虽然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达莉亚,但同时也非常怕她。当然,也因为他和亲生女儿发生关系,还生了孩子,这种过失和背叛让他愧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经过十多年,牺牲者达到十三人,但达莉亚热切期望的‘不老性’并没实现。无论喝什么样的人的什么样的血,吃什么样的人的肉,她都没能延缓衰老,也不可能恢复年轻时的美貌。于是……”
玄儿低沉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子,变得高亢起来。
“疯狂的魔女达莉亚的内心发生了巨变。”
5
“累了吧,中也君。”
我站在玄儿身边,他将手放在我肩膀上。
“你可以坐在那把椅子上,我还要说一会儿。”
“好。”
正面最里面的桌子前有把铺有黑布的椅子,我听话地坐在那里、面对玄儿。他依然站着,两手叉腰。
“经过十年的恶魔式研究及实验,遭到失败后,达莉亚领悟了。”
玄儿继续说着,声音没有故意压低,也没有特别激昂。
“她觉得那样不行,就算继续下去也无济于事,希望以此提前达到第三阶段终究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她觉得可能还犯了严重错误,即违背原本和‘黑暗之王’订立的契约。继续这种错误有可能会失去自己和‘永远’融为一体的资格。
“于是,她内心发生变化。根据不同的解释,你可以把这种变化看作是恢复正常,也可以看作是陷入更大的疯狂。达莉亚既对玄遥的过错感到失望及愤怒,但又舍弃不下他。同时,对‘虽然长生但会衰老’又充满了恐怖或焦躁的情感。她的内心曾被这些复杂情感所折磨。对于樱、卓藏、康娜,她肯定也曾抱有同样的消极而矛盾的想法,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些都转化成对分享了自己血的同类、同族的‘宽容’。也可以说,在多年疯狂之后,魔女心中产生了母爱。”
“母爱?”
我感到极为意外,不禁重复一遍。
“你是说母爱吗?”
玄儿诚恳地点点头,略微缓和一下语气继续说道:
“结果,达莉亚下了非常大的决心。那是三十年前,六十五岁的达莉亚去世那年的事。顺便说一下,当时玄遥已是耄耋老人,卓藏四十六岁,樱三十六岁,康娜十七岁,美惟与望和还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你已经知道了吧,中也君。她的决定就是终止自己的‘不死之生’。只是,自杀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让当时的家族成员杀了自己。”
“啊……”
“据说达莉亚仰躺在卧室的床上,六个人各自用短刀在她胸口刺一刀。这是达莉亚本人的命令。为了防止乱动,她的手脚被绑在床上。短刀好像也是达莉亚亲自准备的,刀刃部分涂成黑色,刀柄涂成红色。”
“就是在刚才你坐的那张床上吗?”
“是的。现在天鹅绒床罩下面还有当时的血迹。黑色的血迹。”
玄儿将右手从腰部移开,在衬衫口袋里摸索着,似乎想拿香烟,但发现房间里没有烟灰缸,怏怏地咂了一下嘴巴,将手插入对襟毛衣的口袋中。
“这样便诞生了‘达莉亚之肉’。”
玄儿开始总结。
“她是这么考虑的——原本和‘黑暗之王’做交易的自己的‘血’与‘肉’应该具有胜过其他任何事物的‘力量’。将它们全部分给以玄遥为首的家人们,这样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在他们身上实现。作为个体的自己,舍弃当时当地的不完全的‘不死之生’,将自己的血、肉溶入深爱的同类、同族之中,实现所期望的‘永远’。”
——我们接受达莉亚的恳切愿望,信任她的遗言,直至我们的永远。
暗黑馆馆主在“宴会”中所说的话又在我的脑海之中回响起来。
——我们远离阳光,悄然隐身于这个世界中普遍存在着的黑暗里……我们将生命永存。
“这样,‘达莉亚之肉’便产生了。”
玄儿重申一遍结论。
“此后,依照成为母体的达莉亚的遗愿,在每年‘达莉亚之日’的宴会中,浦登家族的成员都要吃她的肉。我们相信如此一来,已经获得‘达莉亚之血’的人可以强化其‘不死性’,还未获得血的人则可以得到‘不死性’。三十年来,这个家族中最大的秘密仪式延续至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我——我也在“宴会”中吃了它吗?吃了疯狂的魔女留下的能带来“不死”的肉和血。啊,可是……
我双手撑着膝盖,屈起上身,缓缓地摇摇头。扩散到肉体与精神、具有奇异性的麻痹感不知何时已消失。不,不是消失,或许是完全融入身心,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不协调。
“达莉亚死后第二年,我爸柳士郎和康娜结婚,成为浦登家的一员。”
玄儿继续说下去——
“据说在达莉亚死之前,柳士郎就开始和浦登家族交往。最初他好像和‘凤凰会’的下属医院有来往,是个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医生,从而受到玄遥注意,并被邀请到这里。和康娜的认识也由此开始。初次见面时,他就被年仅十五六岁却楚楚动人的康娜所吸引。见了几次后,康娜也开始喜欢他……自然他就得到了玄遥等人的信任,甚至知道了这里的秘密。
“据说达莉亚死时,负责出具死亡诊断书的就是柳士郎。当然不能如实写下诊断书。我不清楚他当时到底知道多少,总之是写了假诊断书,结论是‘病死’。
“第二年、即二十九年前的初秋。柳士郎和卓藏一样,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入赘做了浦登家的女婿。当然,卓藏那么做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而柳士郎则是因为发自内心地爱着康娜,并且康娜也爱他。后来的征顺姨父也是如此。康娜那时十八岁,和樱一样酷似年轻时的达莉亚。”
说着,玄儿将视线投向我背后的墙壁与天花板的交界处,静静地眯起双眼。似乎想要把从未见过的母亲从那里召唤出来。
“和康娜结婚后不久,柳士郎在‘达莉亚之日’的宴会中,吃下‘达莉亚之肉’。他是通过吃‘肉’而获得‘不死性’的第一人。而后——”
玄儿保持刚才的姿势,闭上眼睛。
“在第二年夏天八月五日的深夜,我降生了。而康娜——我的生母死了。同年秋天,樱不顾禁忌自杀身亡,那年她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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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儿闭着眼睛,突然不作声了。难道这漫长的故事终于要迎来了结尾?我边想边注视着玄儿。
不久——
玄儿轻轻地咬了咬薄嘴唇,郁闷地长叹一声。他睁开眼睛,然后慢慢走到我面前,喊了一声“中也君”,同时跪在地板上。
“给昏迷的你注射我的血,是因为我认为有必要。我这么说过,对吧?我并没有说谎。”
说着,玄儿将双手静静地重叠在我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背上。他的手冰冷,似乎血液不流通,我不禁身体僵硬。
“前晚的宴会上,你在大家的深深祝福中,吃了‘达莉亚之肉’。由此,你也应该接受了达莉亚的‘不死之血’。可能你不信,但你已经不会病死,也不会自然死亡——尽管如此,第二天从早晨开始,你不是一直说身体不舒服吗?”
“那是因为葡萄酒喝多了……”
我把右手握成拳头,轻轻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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