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族谱之执(第1/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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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场火灾中,死伤了几个用人。浦登家族的人,除了我以外都平安无事——”
玄儿仍不停地叙述着。他眯着双眼,目光似乎始终盯着对面的我,但又好像眺望远方。当说到十八年前冬天的那场大火时,他的双眼眯得更细,与此同时表情不可思议地平静。对,这样子正好和四个月前的那天晚上——白山寓所附近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他看着撕裂黑暗的熊熊烈火时相同。
当时,我在玄儿身旁看着同样的火光,希望找回令母亲丧生的、那场西洋宅邸火灾的记忆。当时,玄儿恐怕也想起了存在于自己的某个记忆角落中的十八年前的火焰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诸居静与忠教母子好像也被卷入这次火灾。特别是忠教,据说遭遇了相当危险的情况,不过幸好保住了性命……”
这时,玄儿(……是玄儿吗)可能是被吸入的烟呛着了,坐在睡椅上,弯着身子剧烈咳嗽着(这是十八年后的……)。我(……中也)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突然仰起了上半身(人称中也的这个“我”是……)。我一直倾听着,既没有随声附和,也没有插嘴提问。听着听着,于不知不觉中,我像是被紧紧捆绑住似的一动也不能动。我感觉方才自己的意识完全被玄儿所说的过去所吸引,现在才转移到自己身上。
“就这样……”
咳嗽停止后,玄儿端正一下姿势。
“就这样,在十八年前的冬天,北馆被烧毁了。但过年后不久,春天到来之前,给大部分幸存的用人放了假。”
“放假……也就是解雇吗?”
“是的。只有鬼丸老人被留下来。以前,岛上有农田,还养过家畜,那以后就基本废弃了。这件事好像以前和你说过吧。”
“啊,是的。”
“诸居静也不例外。也是那个时候,她带着忠教离开了这里。”
那对母子离开这里的身影突然如剪影画般浮现于玄儿的脑海。不知道为何,背景是暗红的夕阳天空,两个人的背影像夏天的热浪,很快就摇曳着熔化在背景之中。
“可是玄儿,在当时解雇那么多人可真是……”
我觉得即便从当时的社会状况考虑,那也是非常无情的决定。
“嗯,在突然被解雇的人看来,那的确很残酷。”
玄儿跷着二郎腿,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腮,看着空中。
“这可能是新馆主——我父亲柳士郎的个人决定。不过,据说当时美惟姨妈——我的继母已经深深爱上了父亲,望和姨妈似乎也是‘父亲的支持者’。在玄遥、卓藏在世时,她们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她们并没强烈反对父亲的决定。凶案发生一年后的秋天,父亲与美惟姨妈再婚,但此前他们两人肯定就有感情基础了。”
“那么,你呢?”我静静地插嘴道,“玄儿也被卷入十八年前的大火……结果完全丧失了此前的记忆,对吗?”
“啊,是的。”
玄儿瞥了一眼对襟毛衣袖子下的左腕。
“家庭成员中,似乎仅有我一人没来得及逃脱,才遭遇了不幸。”
“你是说差一点丧命吗?”
“不。”
玄儿摇摇头。
“何止如此!”
“啊?”
“我没说过吗,中也君?”
玄儿掐灭烟头,一脸严肃地向前探着身子。
“在十八年前的火灾中,我没来得及逃脱,死过一回。但我死而复生了。中也君,我不是说过的吗?”
“啊,是的。这个嘛……你是说过。”
——玄儿昨晚确实这么对我说过。
“实际上我是在何种状况下身陷大火、遭遇过什么,又在何种状态下被救出,这些记忆都已荡然无存。虽然熊熊燃烧的红莲之火在心中时隐时现,但在火灾之后的半年到一年时间内,才真正明白那是自己的记忆。当时,鬼丸老人以外的老用人早已离开。鹤子与宍户替代而入,重建毁于大火的北馆也提上议事日程。在那前后总算……”
“可是,玄儿。”我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死而复生’是指虽然身受重伤,受到冲击而记忆全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吗?”
“嗯。是啊,一般会这样理解吧。”玄儿的目光略微缓和一些,但马上更加认真地说,“但是,他们并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什么意思?”
“他们明确地告诉我的‘事实’就是那字面上的意思,说我死而复生了。好像我在火焰和浓烟中乱跑时,被烧塌的建材压在下面,身上因砸伤和烧伤而体无完肤……据说救出我的时候,已完全停止呼吸。也就是说我已经真的死了。”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后来我突然恢复了呼吸——苏醒过来,也就是复活了。”
“复活?”
我终于明白他并非开玩笑或是打比方。当然,同时我也不由得非常迷惑。
“难以置信吧?”
说着,玄儿眯起眼睛,仿佛在享受我的反应般嘴角露出笑意。然后,他略微提高声调,继续说道:
“那简直是‘奇迹’——父亲这样说的时候略带兴奋,甚至使用了‘成就’之类的字眼。但无奈我对自己因火灾造成的‘死’也好,‘复活’也好,半点记忆都没有了,所以无论父亲和姨妈们怎么说,我都没有什么真实感。虽说如此,但我也不可能对父亲他们言之凿凿的话表示强烈的怀疑吧?所以,关于这件事,我决定相信。也只有相信……”
“成就”这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好像在这幢老宅的什么地方也听什么人提起过类似的话。那是……
——现在还没有人成功嘛。
我想起来了,我曾听人提起的不是“成就”一词,而是“成功”。这是昨晚,在美鸟与美鱼的房间内和她们聊过的内容。
——玄遥曾外公是例外嘛。
——虽然例外,可还不是失败了吗?
……对,她们就是这么说的。好像是在我问她们关于庭院内的墓地——“迷失之笼”的事情时这样对我说过。
——爸爸可能也要失败吧?
——天晓得呀。
——只有玄儿哥哥是例外呢。
——我们又会如何呢?
——如何呢?
我根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想说什么。“例外”啦、“成功”啦、“失败”啦等等这些词的意思,当时我根本弄不明白,白白令脑子更加混乱……
玄儿十八年前“死而复生”了。据说这既非玩笑,也不是打比方,而是真正发生的事实。这一“奇迹”是某种“成就”,所以才说玄儿是“例外”的吗?但也有一种说法,就是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的人。这里说的“成功”和玄儿的“成就”是不同概念吗?十八年前被杀的玄遥也是“例外”的,但尽管“例外”,好像还是“失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美鸟与美鱼她们到底……啊,越想脑子越混乱。
——我们又会如何呢?
——如何呢?
双胞胎姐妹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奇异地不断回响。我紧紧闭上双眼,试图赶走这个声音。
——我们又会如何呢?
——如何呢?
——能和玄儿哥哥一样就好了。
——然后就是中也先生……对吧?
——是呀。中也先生也……
——中也先生也……
——中也先生也……
——中也先生也……
——中也先生也……
“怎么了,中也君?”
玄儿的发问声总算赶走了双胞胎的声音。我摇头说了声“没什么”,缓缓地深呼吸,让喧嚣的内心平静下来。
“我觉得呢,不管你怎么解释,我还是无法理解。”
考虑到玄儿的特殊情况,他“只能相信”父亲他们告诉他的“事实”,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难以置信,也没有理由相信。
“嗯……玄儿,你左腕上的那个旧伤……”
我有意识地不断深呼吸,同时抬头看着玄儿说道。
“那是十八年前的火灾造成的吧?”
“据说是。”
玄儿的回答始终是以“传闻”形式出现。
“得救的时候,左手手腕好像已被切断了一半。当然没少出血,但它能够恢复成现在这样,手指也能活动如初,这简直也是‘奇迹般的恢复’。”
……
“最终,在这儿留下了这样的伤疤——”
玄儿伸出左手,稍稍卷起对襟毛衣的衣袖让我看。在表带下面,我看到了此前曾看过几次的那痉挛般的旧伤。
“父亲说这个伤疤是‘圣痕’。”
玄儿的嘴角又露出笑意。薄唇分开成新月形的同时,那笑容剧烈地扭曲起来。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不可能有如此扭曲的笑容。
“圣痕……”
我缓缓地摇摇头。
“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这和基督教说的圣痕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说这个……啊,这些事情还是要从头说起啊。要先追溯到我们浦登家与暗黑馆的最初由来,再循序渐进说给你听。否则,你根本无法理解。”
玄儿再次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托腮、疲倦地短吁一声。他那嘴角上的扭曲笑容已然消失了。
“那么,该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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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长年“打不开的房间”的黑墙各处,烛台上的烛光不停摇曳。盘踞于昏暗空间里的黑暗依然如故,我似又为幻觉所囚,只觉眼看黑暗粒子再度悄然流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玄儿暂时没有开口,好像还在犹豫“应该从哪里讲起”。我看看手表,确认了下时间——此时已近凌晨四点。
“顺便问一句,关于十八年前的事,中也君,你怎么看?”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玄儿静静地问道。
难道关于“复活”、“圣痕”等问题,照例又要“以后再说”吗?
“你觉得这与此次的凶案之间有什么有机联系吗?”
我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好像没有。”
根据玄儿的叙述来看,十八年前的事情本身好像已经“基本解决与结束”了。玄遥在第二书房遭击杀,卓藏在旧北馆自己的房间内上吊。杀死玄遥的凶手是卓藏,他做好了杀人后自杀的心理准备。用作凶器的烧火棍原本在卓藏房间。潦草的文字可以看作是卓藏的遗书。这些都清楚地显示出整个事件的轮廓。
往事是否真的与十八年后的这两起凶案有关呢?乍看上去似乎没有关联。假设有的话,那又是什么关系呢?说实话,我可看不出来……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我迎着玄儿的视线说道。
“只是关于案子的简单问题,以及做一些确认。”
“随便问。”
玄儿立刻点点头。
“只要我知道,绝不隐瞒。”
“首先是——”我撩了撩刘海,将手掌抵住额头再度问道,“卓藏为什么要杀害玄遥呢?他有什么动机?这些都是疑问。”
“据说,卓藏似乎一直暗暗憎恨玄遥。多年来,一点点积攒起的仇恨在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终于无法遏制地爆发了。”
“他为何如此憎恨玄遥,憎恨到非杀了他不可的地步呢?”
“这个……”
玄儿略显迟疑。
“和刚才的问题一样,为了解释清楚,我想必须从头依次来说。”
“这也要以后再说吗?”
我略带讽刺地说道。而玄儿的表情依然很严肃。
“不用担心。我并非故意要你着急,也没想要岔开话题。因为情况错综复杂,所以我觉得最好不要分开解释,否则只会令你更加混乱。所以……”
“我懂了。”
我乖乖地点点头。
“不过,玄儿,你说过今晚会都告诉我的。”
“我会遵守约定。”
“知道了。”
我再次点点头,接着转到下一个问题。
“卓藏的太太——名字是樱,对吧?她是玄儿的外祖母。十八年前再向前推九年、即距今二十七年前,樱太太也曾自杀身亡。她的死法似乎与卓藏一样,也是在自己房间里上吊的,对吧?”
“啊,好像是的。而且自杀方式似乎也是将腰带挂在门上。”
“樱太太为什么要自杀?”
“听说她因精神错乱突然做出了那样的事儿。”
这是谈论有关自己外祖父、外祖母不寻常的死状。虽然玄儿的回答显得漫不经心,但毫无疑问的是,他的心绪复杂得难以言表。
“有遗书吗?”
“听说没有。”
“二十七年前的话,正好是玄儿出生的那一年啊。达莉亚太太是在三十年前去世的吧?”
“没错。”
“虽说精神错乱,但应该有什么导致自杀的动机吧,比如说不堪重病折磨。”
“不,没有。”
玄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那么,比如说——”
我接着说下去。
“对于樱太太来说,自己的第一个外孙玄儿惹怒了父亲,被囚于塔顶牢房里,如此残酷的行为令她悲痛欲绝呢?”
“不,那也不可能。”
玄儿依旧斩钉截铁地摇头否定。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这件事和卓藏杀害玄遥的动机一样,如果不把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情说清楚,就无法解释……”
“这也要以后再说吗?”
“好了好了,别这么咄咄逼人嘛。一两个小时之后,你的大部分疑问大概都会消除的。”
“哦……”
“不过,对了,在这儿先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