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无意之意(第1/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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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哥哥。”
“玄儿哥哥。”
美鱼和美鸟同时喊了起来。我循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玄儿自走廊进入红色大厅,他与站在双胞胎身旁的我目光交汇。
“你果然在这里。”
玄儿说着,加快脚步走到我们身边。
“我想现在是美惟姨妈的‘演奏’时间,说不定你也在这里,被她们两个人拖来的吧?”
“这个嘛……算是吧。”
“吃惊吧?”
玄儿看着美惟的背影。不管这里谁在说话,这对双胞胎的妈妈都旁若无人地面向铺有红色天鹅绒的桌子,继续弹奏着无声的曲调。“刚才,她们已经解释过了。”
我看看那对双胞胎。
“美惟太太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在那里弹奏风琴。”
“是的。弹奏看不见的风琴。”
玄儿板着脸说道。
“征顺姨父呢?”
他随后问道。
“沙龙室里空无一人。”
“刚才首藤太太下楼闹了好半天。她的身体状况相当不好,而且惊慌失措……野口医生和征顺先生好不容易才稳住她,把她送到二楼去了。”
“茅子表舅妈……嗯,她还在担心首藤表舅,不过这也自然。”
玄儿依旧板着脸。
“他是在回来的途中抛锚了,还是已经到达岸边但无法渡湖过来呢?或许表舅妈是担心他出事,才会惊慌失措的。”
“她试图打出电话去,但电话线好像出了问题,根本就打不通。她就越发……”
“外线电话吗?”
玄儿的声音中透着慌张。
“真的?”
“是的。好像电话线并没有完全被切断。”
“是嘛……这下子可又……”
很显然,玄儿想说变得麻烦了。不管如何应对目前的突发事件,于紧急时刻能否打通外线电话具有很重大的意义。即便是当代馆主柳士郎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听说你去见令尊了?”
“嗯?是的。”
玄儿瞥了一眼同父异母的妹妹,点点头。
“刚才我想和他谈点事情。”
“谈什么……谈什么事情?”
“对了,玄儿哥哥。”
就在这时,那对双胞胎从旁边插话过来。开口说话的是美鸟,两人同时看着玄儿。
“哥哥,妈妈就拜托给你了。可以吗?”
“什么?”
“离演奏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美鱼接着说道。
“所以接下来就拜托你了,玄儿哥哥。”
“拜托了,哥哥。”
“喂……”
玄儿正要说什么,那对双胞胎姐妹转过身,对我说道:
“走吧,中也先生,我们走吧。”
“走吧。”
两个人的脸颊上露出天真而又妖艳的笑容。我被弄得莫名其妙,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什么?”
“去我们的房间。”
“把柴郡介绍给你。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这对姐妹的和服是所谓的“黄八丈”,即金黄底色,上有黑色与茶褐色的格子条纹的织品。浅紫色腰带。足蹬红色木屐——昨天初次见面时,我就产生一种感觉。我觉得那纯日式的打扮与她们那犹如西洋人偶般的容貌很不协调,但很具有诱惑性。正如她们那从肋腹部一直到腰部连为一体的异形身体一样。
“你就陪她们去吧,中也君。”
玄儿眯着双眼,很是享受地看着我狼狈的样子。
“过会儿,我会去接你的。”
2
美鸟的左手抓着我的右手腕,美鱼的右手抓着我的左手腕。她们拖着我,离开了红色大厅。到走廊上后,她们松开手,走在前面,走向建筑物的深处,即西侧。
“那儿就是望和姨妈的工作室。”
美鸟指着那座以蛇缠绕半裸女子为造型的青铜像的对面。那个工作室位于走廊西端,在东端的相同位置则是音乐室。接着,美鱼指着边廊对面的房间说起来。
“那里是征顺叔叔的书房……”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
“这边请。”
接着,两人带我走进西端的大厅。昨天鹤子带我去宴会厅时,也曾穿过这里。西头大厅里有扇厚重的双开黑门,其另一侧就是那条通往西馆,前窄后宽、令人产生错觉的走廊。在黑门的右首方向,便有通向二楼的楼梯。
“快来,中也先生。”
“快点儿啦,中也先生。”
楼梯在中途拐了一个直角。那对双胞胎先到达拐弯的平台处,催促着慢腾腾跟在后面的我。就算不考虑这是她们住惯宅邸的因素,她们的动作也轻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二人的躯体是连在一起的。
——我们,是螃蟹哦。
与她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再度在脑海中复苏。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那说不上愉快与否,却有一种独特的悸动在心中扩散开来,令我坐立不安。
——我们两个人合在一起就是螃蟹。
我跟在她们身后上了楼梯。两人似乎怕我追赶上一样,一个劲地往前走。登上楼梯后,她们站在一扇黑门前。美鸟用左手,美鱼用右手,两人抓住那扇双开门的把手。可是——
门扉向后退去,仿佛想从她们的两只手中逃脱。
“欸?”
“啊!”
两人发出短促的惊叫。紧接着,传来另一个人慢了半拍的惊叫声。她们正好与门内的一个人巧遇。
“唉……吓死我了。真是的……”
一听到那缓慢含混的声音,我便知道开门的是谁了。是那个自称艺术家的醉汉首藤伊佐夫。
“美鸟、美鱼……哦,畸形的美丽小姐们。我呀,可是非常喜欢你们的个性哟。但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就遇到你们了,还真是吓死我了。啊呀呀,失敬了……”
自门内出来的伊佐夫依旧醉醺醺的,装模作样地开着那种玩笑。当他看见我站在那对双胞胎的身后,便扬起手打着招呼,脸上挤出不自然的笑容。
“哦?中也君也和你们在一起呀——你好吗?”
“你好,伊佐夫先生。”
“你好。”
美鱼和美鸟往后退了一两步,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和玄儿一样,她们和伊佐夫也是表兄妹的关系。
“我们带中也先生转转。”
“去我们房间玩。”
她们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淡,似平不愿搭理伊佐夫。
与昨天东馆相遇时相比,伊佐夫把自己拾掇好了许多。他已经换下皱巴巴的衬衫与裤子,换上别的衣服;头发不再蓬乱;稀疏的胡须剃干净了;银边眼镜的圆镜片也擦拭干净,但他的小眼睛依旧充血。靠近一闻,他身上还是有一股酒味。
昨晚,他似乎在野口医生的房间里一直喝到深夜。睡醒一觉后,又独自喝了不少。我觉得像他这样,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酒精中毒患者。
“好像我后妈给你们添麻烦了……啊呀呀,虽说是外人的事情,但在户籍上我毕竟还算是她的儿子,所以我不向你们道歉也说不过去呀。”
那几句话似乎是对我说的。尴尬的笑容依然挂在伊佐夫的脸上。
“刚被野口医生叫过去看完她的情况。”
我“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实在无法长时间闻他身上的酒味,我几乎把整个脸扭了过去。伊佐夫揉揉圆鼻头说道:
“真要命啊。不管野口医生、征顺先生和我如何小心解释,她根本就不理解。原本她的脑子就不聪明。我家那老爷子也是个愚笨的人。虽说当儿子的我这么说,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是这两个笨蛋啊,凑在一起只会想一些奸计,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我当然格外在意“奸计”这个词。首藤夫妻究竟想用什么“奸计”呢?对于他们的“奸计”,伊佐夫又知道多少呢?
“茅子太太好像要往什么地方打电话。”
伊佐夫点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虽然他口齿不清,但头脑似乎还比较清醒。至少我能和他正常对话。
“你知道首藤先生去什么地方了吗?”
“老爷子的去处吗?”
伊佐夫耸耸胖乎乎的肩膀。
“具体情况我可不知道,不过嘛,大致也能估计出来。他肯定为了实施奸计而去采买材料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
“天晓得嘞。我只是在他们俩嘀嘀咕咕的时候,偷听了几句而已……”
伊佐夫略显胆怯地叹口气。而后,他猛地举起双手,挺起圆乎乎的矮小身体,伸了一个大懒腰。
“但是啊,反正那个宴会已经结束了,他们无计可施啦。今年又没吃到肉,真是可惜呢。”
“‘可惜’。”
美鸟在一旁插嘴。
“‘可惜’?伊佐夫先生也觉得可惜吗?”
“我?——开什么玩笑。那玩意儿就是白送给我吃,我也不要。”
“哦?是吗?”
“伊佐夫先生,是吗?”
美鱼接着说道。她们两人的声音听上去越发冰冷。
“分明什么都不懂。”
“明明什么都不懂。”
“对吧,中也先生?”
“对吧,中也先生?”
她们突然把问题丢过来,我赶紧将视线移到别处。伊佐夫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怎么?中也先生,你……”
“昨晚,中也先生参加宴会了。”
美鸟说道。
“昨晚,中也先生吃过了。”
美鱼说道。
“对吧,中也先生?”
“对吧,中也先生?”
我看出伊佐夫的脸在抽搐,于是心中更加慌乱。
“哎,那个,事实上……”
“中也先生也受邀参加了宴会……我的老天呀,这还真让人吃惊啊。”
“这个嘛,就是说,那个……”
“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原来如此,还能有这样的破例啊。”
伊佐夫的口吻听上去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惊讶罢了。
“不过呀,要是让我家那老爷子和那女人知道的话,那可不得了——是呀是呀,真的不得了呢。不过不要紧的,我会替你保密的。”
“这……”
“作为条件嘛,中也君,以后你要悄悄地告诉我宴会中的事情哟。还有你自身今后的变化也要告诉我啦。”
“这个么……啊,不……”
我自身“今后的变化”吗?那是怎么回事呀?我身上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我记得昨天说过吧?我可是艺术家。我献身艺术事业就是为了证明没有神灵与恶魔的存在。为此,我需要知道很多事情。总之呢,就是说……”
“不行啦,中也先生。”
美鸟打断了伊佐夫的话。
“你不能告诉他那些事。”
“喂,等一下啦。你是……嗯,是美鸟吧?”
“不行就是不行。”
美鱼劈头盖脸地继续说道。
“伊佐夫不是‘同伴’,所以不能把‘秘密’随便透露给他。这是原则。”
“哦,原来是这样呀。”
伊佐夫再度胆怯地叹口气,然后踉踉跄跄地向楼梯走去。他抓住扶手正准备下楼,突然又转过身。
“啊,对了,我听说那件事了。”
他说道。
“听说那个驼背的守门人被杀死了,对吧?”
我无言地点点头,而那对双胞胎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蛭山先生吗?”
“被杀死了?”
“为什么?”
“谁干的?”
“哎呀哎呀,两位小姐还都不知道吗?”
“伊佐夫先生,你听谁说的?”
听到我发问,他向二楼那扇敞开的门扬了扬下颌,说道:
“刚才听野口医生和征顺先生说的。”
“那么,茅子太太也知道了吧?”
“怎么会?!我们背着她说了个大概——看来事情闹得还挺严重呀。宅子因台风陷入绝地,也没有可供渡湖的小船。对吧?”
“是啊。”
“你们和杀人犯待在同一个地方,胆子还真大呀。总之,大家都要当心喽。”
“对了,伊佐夫先生。”
我决定利用这个机会,问一下玄儿肯定要确认的问题。
“你知道南馆里的那扇暗门吗?”
听到我的问话,伊佐夫瞪大了充血的眼睛,说道:
“什么?暗门?还有那种东西吗?”
“算了……你不知道就算了。”
“是吗?”
伊佐夫重新抓住楼梯扶手,跌跌撞撞地走了下去。途中,他站住打个大哈欠,然后再次扭头看着我们。
“葡萄酒窖是在这里的地下吧?”
很显然,他是在问这对双胞胎。她们什么都没说,而伊佐夫独自在那里点头。
“我去看看有没有好酒。”
我不禁哑然——他真是没救了。照此看来,无论再过多少年,他肯定还在思考他那“为了证明神灵不存在艺术”该选择怎样的表现手法吧。
“真是讨厌。”
当伊佐夫的身影消失不见后,美鱼冷冰冰地自言自语道。
“可不是么。他真讨厌。”
美鸟也附和着。
“他被比喻成什么动物呢?”
我不由自主地问起来。
“树懒吗?”
“不,不是的。”
美鸟摇摇头。
“他不是树懒。”
美鱼也摇摇头。
“那是什么?”
“首藤表舅是狸。”
“茅子表舅妈是海蜇。”
“伊佐夫先生就是……”
“是什么呢……”
两人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几乎同时张开嘴巴,报出一个动物的名称。
“也许是蚯蚓吧。”
“是蚯蚓吧。”
3
“是这边哟,中也先生。”
“是这边啦,快点儿呀。”
这对双胞胎在二楼西侧的边廊上走着。很快,她们在几近中央的右侧一扇黑门前停下脚步。等我赶过去时,美鸟伸出右手,拉开了房门。
“中也先生,请进。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哦。”
美鸟的话让我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说是“我的房间”呢?——一直以来,她们都是用“我们的”这个词啊。
“请,中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