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夜盛宴(第3/5 页)
玄儿冲我招招手。
即便听到友人的声音,我还是觉得身心紧张。我关好门,向柳士郎鞠躬行礼后,走向指定的位置。我一定走得摇摇晃晃的吧。
我坐到高靠背的黑色椅子上,玄儿轻轻对我说道:
“对不起,刚才走不开,所以才拜托鹤子太太带你过来。”
“没什么。”
我低下脑袋,摇摇头,不禁想起刚才在邻屋时的鹤子的眼神。接着,我抬起头看看玄儿,也许是烛光的作用,他那本来就苍白、瘦削的脸颊显得更加苍白,宛如病入膏肓一般。
美鸟与美鱼两姐妹并列坐在玄儿身旁。她们也换下了和服,换作鲜艳的红色洋装。当然,那裙子是按照这两个连体双胞胎的尺寸特制的。
在美鸟与美鱼身旁,有个女人纹丝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她就是这对双胞胎的母亲美惟吗?在座的人当中,只有她是我初次见到。
——妈妈她呀……
——生我们的时候,妈妈受了很大的惊吓。
她穿着与肖像画里的女性相同的黑色长裙,身材纤细,脸庞被长发遮住。从我这个角度无法看得非常清楚,但大致能看出她皮肤白皙、容貌清秀。
——从那以后一直……时至今日她依旧活在惊吓中。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空中,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加入。看那样子,她完全心不在焉。
“今晚——九月二十四日的晚上,我们又相聚在这里。”
浦登柳士郎缓缓地说起来。
“今晚是‘达莉亚之夜’。就在这个晚上,我们的母亲达莉亚于遥远的异国诞生。三十年前,还是在这个晚上,她留下遗愿离开人世——今年的‘达莉亚之日’又来到了……”
长桌上放着两个黑黢黢的烛台,每个烛台上面插着几根蜡烛,所有的蜡烛都是刺眼的大红色。周围的墙壁上也有几个烛台,上面的蜡烛也为红色。
我突然想到房间里的气味说不定是从那些蜡烛上散发出来的,也许蜡烛里面添加了一些香料成分,所以……
玄儿的对面坐着望和与征顺夫妇。望和比征顺坐得更远,他们的儿子阿清坐在两人中间。在南馆走廊上相遇时,阿清还戴着贝雷帽。现在他脱掉了贝雷帽,露着光秃秃的脑袋。他们一家三口也和其他人一样,换上了黑色的衣服。
共有八人——这就是如今住在暗黑馆里,浦登家族的所有成员吗?
我边听着柳士郎继续说着犹如咒语一般的话,边悄悄抬头瞄向左侧上方。肖像画里的美女用锐利的眼神看向这边,唇角露出妖艳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虽然浦登柳士郎本应为这个场合的“主导者”,但那幅画——确切地说是那幅画中的女性仿佛凌驾其上。
“恐怕诸位都已得知……”
说着,柳士郎慢慢地环视一圈。很快,他那浑浊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我没有移开。
“今晚,我们邀请到一位客人来参加这个宴会。”
我赶紧坐直,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反应,只能暧昧地点点头。宅子的当家人悠然地抬起右手指向我,说着“重新为大家介绍一下”,随后报出了我的名字。
“由于玄儿的一再要求,今晚中也君受到了邀请。原则上,只有继承玄遥及其妻达莉亚血统的浦登家族的人,以及他们的配偶才有资格出席‘达莉亚之夜’的宴会。但以前我就考虑有时也应允许例外。过去,我也曾想创造这样的机会,所以——”
柳士郎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到我的邻座玄儿身上。
“这次,玄儿提出这样的请求。经过确认,我决定破例。”
柳士郎再度缓缓环视一圈。
“有人反对吗?”
他问道,那语调依旧令人不敢提出异议。没有任何人作答。
我又抬头看看墙上的肖像画。我觉得那女人含笑的鲜红嘴唇似乎微微一动——这肯定是我的心理作用——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同意”,还是“反对”。当然,她是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那股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酸酸甜甜,似乎还带点苦的气味依然在昏暗之中弥漫。我觉得这股气味越来越浓,仿佛从鼻腔渗入气管、肺部……不,是直接渗入脑内。无规则摇曳的烛光与这气味一起,令我心神恍惚起来。
……啊,这里是(……这里是)……
盘踞于心中的不安深处,突然冒出这样的疑问。在这种状况下,产生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我在这里做什么(……做什么)?在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事呢(……发生什么)?我到底会怎样(为什么会这么想……)?
“好了——”
浦登柳士郎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晚的宴会现在开始!”
5
宴会的气氛本该轻快热闹,但恰恰相反,自始至终肃穆沉重,令人产生犹如仪式般严肃的感觉。
当柳士郎宣布宴会开始后,没有任何人说话。每个人拼命保持着沉默。有人看着烛台上的蜡烛,有人埋头看着桌子,有人看着墙上的那幅肖像画,还有一些人始终注视着当家人的一举一动——我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长时间呢?我觉得有好几分钟之久,又觉得不过短短几秒。总之,当时我几乎失去了正确的时间感。
柳士郎不慌不忙地将双手抬到胸前,拍了拍巴掌。一下,两下。那似乎是个暗号,令通向休息室的双开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人从那里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进来的那人竟是“影子”!
就是白天我在庭院中见过的那个“活影子”。这人全身裹在类似西方修道士那种宽大的黑衣之中,衣服上还带着帽子。白天我看见的肯定就是这种类似斗篷的衣服。
“他是鬼丸老?”
我凑到玄儿耳畔,低声问道。
“是的。”玄儿稍稍点下头,在我耳边嗫嚅道,“那个人的基本工作是守墓——就是看守那个‘迷失之笼’。在‘达莉亚之夜’的这个宴会上,原则上禁止宅子里的用人进入这个房间。但有个人例外——就是他,鬼丸老。”
这个老用人已经快九十高龄,从玄遥时代开始,就一直在这个宅子里做工。
尽管现在已经弄清此人的真面目,但在我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像“活影子”。或许这和他的着装有关系吧。明明身在屋内,他竟然还带着帽子。
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这个老用人走进屋内。由于那件宽大黑衣的遮掩,除了能看出他有点驼背、个头不高之外,我根本弄不清他的体形,也看不到被帽子遮盖住的长相。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
这位被称作“鬼丸老”的用人究竟是男是女?玄儿从未提过那人的性别,他还说过不知道鬼丸老的全名……
这个老用人先走到房内,将身影融入柳士郎身后的暗影之中。很快,他又回到桌旁,手里捧着一个形状有些怪异的硕大红色罐子。
柳士郎拿起倒立于桌子上的酒杯,放在黑色杯垫一角。老用人一手握着罐子的瓶颈处,一手扶着罐子的下方,开始向当家人的酒杯中倾倒起来。倒入杯中的是与罐子一样赤红的液体。那似乎是红葡萄酒。
身披黑衣的老用人按照顺序,默默地给每一个人的酒杯中倒上酒。继柳士郎后是美惟、美鸟与美鱼、玄儿,最后轮到我。
老用人走到我身边,但由于其脸部被黑色帽子遮掩,除了能稍稍看到嘴角的皱纹之外,我还是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与表情。可我又不能刻意地盯着老用人看个没完,只好僵直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酒杯渐渐装满酒液。
酒罐由红色毛玻璃制成,形状有点怪。从远处看,觉得它根本不是左右对称的,表面坑坑洼洼。靠近一看,终于明白它的形状像什么了——人的心脏。
吃惊归吃惊,可我还是能够理解的。在基督教中,葡萄酒即“圣子之血”。因此,将酒装在心脏造型的罐子里,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很快,所有人的酒杯都被倒满了。鬼丸老将罐子放在桌上,再次退到房间内柳士郎身后的暗影之中。今晚,这个老用人的工作就是负责给宴会上的人斟酒吗?
“来——”柳士郎将杯子举到面前,对众人说道,“先干杯,而后敬酒——”
众人都举起各自的酒杯。美惟依然愣愣地看向空中,纹丝不动。邻座的美鸟催促母亲快点儿举杯,而后自己也举起了杯子。我也仿效他们,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九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是我们的母亲达莉亚诞生的日子,让我们共同为她庆祝。这一天,是我们的母亲达莉亚逝世的日子,让我们共同为她哀悼。”
柳士郎的话听上去越来越像咒语。
“我们接受达莉亚的恳切愿望,信任她的遗言,直至我们的永远。我们远离阳光,悄然隐身于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黑暗里……我们将生命永存。”
柳士郎将杯子举得更高,放声大喊道: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其他人也高高地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喊道: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他们的声音整齐划一,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柳士郎又重复一次。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其他人跟着附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举杯的手变得僵硬。不安与疑惑在那半恍惚半清醒的心神中扩散开来。
这是——这个宴会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在这里到底进行的是什么“仪式”呀?
但是当时的气氛根本就不容我细想。
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连十几岁的美鸟与美鱼,以及刚刚九岁的阿清亦不例外。
“中也君,你也快喝吧。”
身边的玄儿命令道。
“把它全部喝完!”
我心生疑惑地将酒杯送到嘴边。那葡萄酒闻上去很香醇,我索性将那酒一口气灌入喉中。
“太好了。”
我听见玄儿喃喃低语。
刚刚灌入腹中的红酒有点甜,口感不错。但是味道有点怪,和我以前喝过的不一样。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舌头上,糙糙的,有点铁锈的味道……
我感觉到酒精在胃里被快速吸收,开始在全身的血管中循环,亦察觉出我开始心跳加速。弥漫在房间里的那股香味更加浓厚,刺激着我的鼻腔,一直渗入大脑深处。我的脸发烫得厉害,就连坐在原位都会觉得视线摇摇晃晃。
鬼丸老再次自昏暗中现身,重新往众人的空杯中添酒。很快,我的酒杯又满了。玄儿淡淡地笑着看向我。
“中也君,干杯!”
说着,他用自己的酒杯轻撞了一下我的酒杯。
“愿达莉亚为我们祝福。”
长长的晚餐桌上放着好几个黑色的硕大餐盘,里面堆放着许多薄薄的面包片。喝完第二杯酒后,玄儿欠起身,将手伸向那餐盘。他拿了几片面包,放在小碟子里,递给我说“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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