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夜盛宴(第1/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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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这局棋以白后将死黑王告终。双胞胎姐妹抬头看看自鸣钟、确认时间后,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中也先生,过会儿见。”
“中也先生,过会儿来看着我们的柴郡,好吗?”
说着,她们打开另一扇门,走出房间。
“中也君,你可真讨人喜欢呀。”玄儿说道。
我听见他的声音,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了,正坐在游戏室一角的黑色皮质安乐椅上,脸上露出那个童话中柴郡猫般的笑容。
“很少看到她们那样兴高采烈呢。”
“是吗?”
“似乎自从听说你要来,她们就一直盼望着呢。也许连中原中也的诗集也温习过了。”
“是不是玄儿你说了什么让她们期盼的话?”
“没说什么啊。”
玄儿一本正经地点上烟。
“我只说你是一个认真的建筑系学生,和中原中也相似的好青年,我非常喜欢你。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此感到开心,但总比被宅子里的人讨厌和无视好得多。
“那钟挺有意思的。”
我看着那嵌在黑色墙板里的表盘说道。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那段音乐和人偶吗?”
“是的。北馆重建的时候,我爸特地找人定做的。”
玄儿吹散烟雾,顺着我的视线一同看向表盘。
“不是有一个叫作古峨精钟社的钟表厂嘛。据说我父亲和当时的社长关系很好,便亲自拜托他们设计、制造了这个。”
“做得真好——那首八音盒曲叫什么?”
“哦,你问那首曲子啊。曲名是《红色华尔兹》。”
“《红色华尔兹》?”
我有些不解,对这个曲名以及刚才听到的旋律没有半分印象。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玄儿说道。
“那是我的继母美惟年轻的时候创作的一节曲子。她还创作了另一节曲子,曲名是《黑色华尔兹》。上下午各用一节音乐报时。上午是‘黑’,下午则是‘红’。做得很巧妙吧。”
玄儿的继母、那对双胞胎姐妹的生母,浦登美惟。说起来,方才在音乐室前遇到美鸟与美鱼时,她们曾说过自己的妈妈“很擅长乐器”。看来不止如此,她还有作曲的才华啊。
“好了,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说着,玄儿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回房间换个衣服,你就在会客厅里休息休息。”
“为了那个宴会换衣服吗?”
“对,就算是吧。”
“那要不我……”
“你不用换。这样就可以了。”
玄儿笑眯眯地看着我。
“包括我爸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重要客人。你没必要那么紧张——过会儿见。时间到了,我会来接你。”
“——好吧。”
而后,玄儿打开双胞胎姐妹离开游戏室时通过的那扇门,离开了这间房间。我独自回到会客厅,坐在沙发上。野口医生还在那里,单手拿着一个盛有乳白色液体的磨砂玻璃酒杯,盯着打开的电视。
“中也君,你也来一杯怎么样?这是我带来的特产家乡酒,口感不错,很好喝。”
虽然他冷不防向我劝酒,但我还是摇摇头。
“我不太能喝。”
“是吗?你才十九岁嘛,身体会越喝越习惯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是这么能喝的。”
“野口医生,过会儿您参加在‘达莉亚之馆’举办的宴会吗?”我慢条斯理地问道。
满面通红的野口医生轻轻摇了摇举着酒杯的手,说道:
“不去。我可没收到邀请呀。”
“但是医生您不是和浦登家族的人一样吗?”
“对。我和柳士郎的确是老朋友,相互信任。不过嘛……”
野口医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物。我觉得他那副“不要深究”的架势似乎很是抗拒我的疑问。
不知道电视里播放的是什么鬼节目。解说员板着脸,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近来的国际形势。苏联奉行和平共存路线,中苏对立加剧,中东各国局势让人担忧,今后日本在东亚地区的……哎呀,这些真的(仅仅一瞬间,我感到了焦躁)都是发生在我这个世界中的事情吗?这些……
我又被一种淡化的现实感,以及与之相伴的浮游感所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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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问美鸟与美鱼的事情。”
我将视线从杂音喧嚣的电视画面上移开,看向野口医生。
“您是看着她们出生的吗?”
“是啊。”
野口医生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挺着啤酒肚,深陷在沙发中。他抱着双臂说道:
“都快十六年了吧。她们出生在熊本——我的医院里。哎呀,也许作为医生我不应该这么说,但那个时候的确受惊不小。”
“难道当时是您负责分娩的吗?”
我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医生那玳瑁边眼镜之后的眼睛讶异地略略圆睁,说道:
“怎么会,当然不是啦。我的专业是外科。分娩由产科医生负责,但当时产科医生也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让护士喊我过去……所以,我可是比她们的父亲柳士郎先看到她们出生的哦。”
“在日本,像她们那样的连体双胞胎多吗?”
“非常少见。据某种观点认为这样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而且其中七成以上不是死产就是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虽然我也具备相关知识,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呢。哎呀,真是吓了一大跳呀。”
野口医生停顿下来。他喘了口气后,慢慢地捋了捋灰色的胡须。
“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有一定先天异常儿的出生概率。有报告显示,近年来这种概率有增大的趋势。这和人们最近经常谈论的工厂有害废水、大气污染、新药的副作用以及放射性能源等问题有着复杂的关联。因此,老产科医生或多或少地都会碰到这样的婴儿。但是,很少能碰到像那对孩子那样的完全H型双重体……”
“H型双重体?”
我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并不太明白。野口医生向上推了推眼镜,轻轻地哼笑一声。
“那个是专业术语,是‘连体双胞胎’是俗称。在母胎内,双胞胎两个个体的某个身体部位结合并发育下去。这种的畸形被称为‘双重体畸形’,进而还可以分为‘对称性双重体’和‘非对称性双重体’两类。
“所谓‘非对称性双重体’,就是指其中一个个体发育不良,与另一个个体结合时,犹如寄生其上,比如只能长出从胸部以上的上半身,或者只能自腹部以下长出脚来等许多结合的情况。与此相对,正如你所见,那对双胞胎姐妹的身体各自独立,她们是‘对称性双重体’,而且属于其中的‘H型双重体’或‘X型双重体’。”
“除了‘H型双重体’之外,还有其他类型吗?”
“是的。”
野口医生使劲地点点头。
“仅仅一个‘对称性双重体’就有各种各样的病例。比如有‘Y型双重体’,以及被称作‘德尔菲畸形’的‘逆Y型双重体’等。”
“‘Y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两个个体的身躯结合在一起,呈Y形。虽然头部和上半身是分开的,共有四个手臂,但下半身合而为一,只有两条腿。而‘逆Y型’则相反,两者共有一个上半身和头部,但下半身一分为二,共有三或四条腿。”
两个上半身两条腿,一个上半身三、四条腿……听着野口医生的解释,我胆战心惊地在脑海中描绘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样子。仅仅如此,就足以让我头晕目眩了。
“‘Y型’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十九世纪后半期,出生在意大利的乔瓦尼和杰科莫兄弟。而‘逆Y型’最有名的例子是弗兰克·伦蒂尼。据说他有三条腿,其中一条腿可以代替椅子使用。后来,他去了美国,在马戏团、杂耍场表演,还拍了电影,大获成功。他被称作‘三条腿的奇迹’,甚至还被称作‘怪王’——你听说过吗?”
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些人名或传闻。或许注意到了我困惑的表情,野口医生轻轻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
“离题了。总而言之,人们常说的‘连体双胞胎’,指的是‘对称性双重体’中的‘H型双重体’,就是两个个体的腰部、背部或者胸部的某个地方结合在一起,形同罗马字母H的形状——你知道昌和恩两兄弟吗?”
“昌和恩吗?嗯,他们是……”
“就是昌·邦克和恩·邦克。这对双胞胎于一八一四年出生在泰国。他们二人就这样面对面、胸骨的剑状突起部分结合在一起。据说他们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则是中泰混血。而‘昌和恩’在中文中有‘右与左’的含义。”
“右与左吗?”
“这对兄弟非常聪明,也很有运动细胞。后来他们巡游欧美各地,进行马戏表演,从而成名。‘暹罗连体人’的称谓就是从那时盛行起来的。”
“哎,没错。我也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些传闻。”
埃勒里·奎因曾以“暹罗连体人”为标题写过侦探小说,其中有提及昌、恩两兄弟的部分。但是在此之前,我便知道这对兄弟了。上中学时,我曾偶然于图书馆内看到一本名为《惊异的实录故事集》的书,其中涉及相关内容。
“我记得他们兄弟二人后来分别结了婚,生了很多孩子吧?”
“他们四个人一共有二十二个孩子。关于他们夫妻四人还有个古怪的插曲。据说他们的妻子闹别扭,从而致使两对夫妻分居。那对双胞胎以三天为期限,来往于两个家。最后,他们一直活到六十岁左右。据说昌·邦克因肺炎先行死去,四小时后恩·邦克也一命呜呼。”
“真不愧是野口医生,知道得真详细。”
“你过奖了。十六年前,当我亲眼看着那对刚刚出生的双胞胎后,我才着手调查了许多相关内容。”
上半身靠在沙发上的野口医生向前坐了坐,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酒杯,又倒点酒进去,喝了一口后,更加大声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现在已经非常明了的就是……怎么说好呢……就是美鸟与美鱼那对姐妹的情况非常罕见,可以和昌跟恩两兄弟匹敌。”
“匹敌?这话怎么说?”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她们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除了身体侧面的腰部有一部分结合在一起外,其他身体机能几乎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同样是‘H型双重体’,根据结合的部位和深度,悲惨之极的例子比比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有些生下来便是死胎,有些出生后不久便死了,这样的概率很高。而且就算有些双胞胎可以挣扎着活下来,往往又受到许多疾病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