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失之笼(第3/5 页)
这个建筑里面非常昏暗。
没有采光的窗户,也没有照明开关,至少我在入口附近没有发现。地上铺着与外墙相同的黑色石料,低矮的天花板有如储藏室一般。
借助从入口处照进来的光线,我心惊肉跳地打量着四周。
整个空间极其狭窄,只有四张半榻榻米的大小——最多也不过六张榻榻米左右。没有任何家具。
我定睛一看,发现在建筑深处还有一扇门。我就像受到某种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那也是一扇与入口同样的黑色铁门,但不是左右对开。铁门上方还开着一个成人脸庞大小的长方形小窗。窗子上挡着粗粗的长方形铁格子,让人自然而然地将其与监狱的囚禁室或精神病院的病房联系在一起。
铁门上挂着一把结实的弹簧锁,和十角塔入口处挂着的那把锁一模一样。我摸索着握住冰凉微润的门把手,用力拧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我将脸凑到那个带着铁格子的窗子边,屏息看向里面。那里空无一人。但是——
双目渐渐习惯了黑暗。我仔细一看,发现对面似乎有阶梯。地上开着一个巨大的四方形洞穴,黑色的石阶延伸下去……
那石阶是通向地下的吗?
我不禁颤抖了一下,脖子周围漾起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这幢建筑下面一定藏着什么,所以才会有通向那里的石阶。但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藏在那里呢?
我感到空气有些微的流动。
自铁窗棂对面,似乎有空气流出。不像是风,那种流动的感觉很微妙。与此同时,一阵气味扑鼻而来,有点潮湿、腐臭,总之不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气味。
这臭味就是自石阶下飘浮上来的吗?如果那样,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呢?谁在下面呢?
刚才那个怪人来到这里以后,就去了门里面吗?他沿着那个石阶下去了吗?到底……
越过铁格子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消失在地下黑暗中的黑色石阶。我预感那里将有可怕的东西飞出,不禁心跳加快。就在那时——
耳中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那似乎是人的声音。微弱的低吟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那声音——没错,那就是自石阶下面传来的……
不,也许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我听到的不过是屋外的声响罢了,但当时我已经无法保持冷静。
迅速涌上心头的恐怖感将我的好奇心、冲动都驱逐出九霄云外。不要说喊出口,我甚至忘记从口袋中拿出火柴取亮,就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那个“祠堂”。
5
我惊慌失措,甚至都不愿意靠近西馆。直到此时,我的心头才渐渐为不安所笼罩——如果被人看见,弄不好会责备我吧。
我沿着来时的路掉头回东馆。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风雨比刚才还要猛烈,草木的摇曳声也更强……
我快步穿过小径,就要跑到铺着黑砖的大阳台时,又猛地停了下来。似乎有谁在那儿。
那人站在房檐下,拿着我放在那里的素描本。对方似乎也看到了我,合上手中的素描本看向我。
我从未见过他。
那人五十岁上下。身材匀称、个头不矮。他穿着考究的咖啡色运动夹克,戴着无边眼镜,蓄着一点点胡须,看起来很有绅士风度。
“你好。”
那男人扬起一只手臂,声音洪亮地向我问候道。
“我擅自翻看了你的东西,不好意思。这个素描本是你的吧?”
“对,是我的。”
我惶惶地答道。而他则冷静地看着我。
“你就是玄儿的朋友中也先生吧?”
他说起话来不急不慢。
“是的,我就是。”
说着,我慢慢地走近大阳台。
突然传来“咣当”一声。那是大阳台里通向馆内的那扇双开门的关门声——看来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之外,刚才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那是我儿子阿清。”
还没等我发问,他主动说起来。
“是他先发现你……应该说是他先发现你的这个素描本的。”
“是阿清吗?”
——猴子。
美鸟与美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阿清是只皱巴巴的猴子哦。
——中也先生见到他就会明白了。
为了能一睹“猴子”的样子,我看向门的方向,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孩子很认生,连个招呼都不打,真不好意思。他好奇心很旺盛,但因为那个病,只能一直待在宅子里。”
“哎呀,您不用介意。”
我还是非常在意,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病”。那对双胞胎姐妹曾提及阿清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但从来不去学校。他的病真是那么严重吗?抑或是……
“雨下得大了。来,过来站吧。你都淋湿了。”
男人退到门前,让我躲到突出的房檐下。他轻轻地摸着油光光的头发,说道:
“电视上说台风好像又要来了。海面上波涛汹涌。听说昨天有一艘货船在大分湾沉没了。”
“昨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故?”
“是的。好多船员都下落不明。”
这个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故就发生在昨天,但我却没感到不可思议。我只是觉得这则不幸的新闻似乎发生在与如今身处的世界完全割裂的某个远方。
“我希望台风尽量不要直接袭击这里。当然这个宅子绝不会被吹散架的。这里虽然年代久远,但造得相当结实。”
我想起上周袭击了关东地区的二十一号台风。十八日,台风越过东京上空。当时,我还在千駄木的宿舍中埋头苦读,准备应付考试。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一周前的这些事情似乎都发生在非常遥远的世界中。
我摘下帽子,弹掉上面的雨滴,然后重新看向对方。
“您是浦登征顺先生吗?”
“亏你猜得出来呀。”
“因为,您说是阿清的父亲……”
“没错,我就是浦登征顺。玄儿还真是告诉你不少事情呀。”
“不是啦,不是玄儿君告诉我的……”
——姨夫给人的感觉像老鹰或是秃鹫。
耳畔又响起那对双胞胎姐妹的声音。
——但他不能飞就是了
他面部轮廓鲜明,的确能让人联想到那对姐妹所说的猛禽。尽管他的目光柔和,但我觉得那眼神中透出含而不露的敏锐。
“中也君,你喜欢西洋式建筑吗?”
浦登征顺看着素描本随口说道。他似乎也没急着要我回答。
“你去过不少地方呀。每一张画都能让人感觉到你对建筑的热爱呢。”
“是吗?”
我中规中矩地答着,而后重新戴好帽子。
“喜欢归喜欢,不过画得不好。”
“你对建筑物韵味的把握很到位。从某种意义上讲,素描比拍下大量照片更能接近本质。”
“谢谢夸奖。”
“听说你老家在九州?”
“是的。”
“你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呀。连山形的济生馆都画了呢。在很久以前我也去过那里,那可是我永生难忘的建筑物之一。”
在全国各地残留的明治时期仿西洋建筑中,建在山形市七日町的济生馆因其主建筑形状奇特而闻名遐迩。高三暑假去东北地区旅行时,我前去那里参观……回想起来,那也就是一年前的事情,却不知为何觉得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第一任山形县长官三岛通庸鼓励建造西洋式建筑。故而于明治十二年即一八七九年,济生馆工程竣工。当时,该馆作为县立医院使用,同时还设有医学院。
整个建筑为木质结构,围绕中间庭院呈巨大的十四角形环状构造。正面巍然耸立着精心设计的三层楼,一层呈不对称的八角形,二层为正十六角形,三层为正八角形。外墙的鱼鳞板都被涂成鲜艳的鹅黄色,阳台周围的栅栏为蓝色,而柱子和窗框为暗红色……这种鲜艳的色彩搭配将建筑衬托得更加醒目。
“那这里如何?来了这个宅子后,你有什么感想吗?”
浦登征顺问道。我转过身,抬头看着庭院对面的西馆。
“虽然都是仿西洋建筑,但这里的建筑风格与济生馆迥然不同。这让我有点吃惊。总之这个宅子——”
“这个宅子怎么了?”
“怎么说好呢……‘闭塞’感很强。这与我以前见过的西洋式建筑所具备的‘开放’式特点正好相反。”
“原来如此。”
征顺静静地点点头。
“你当然会这么感觉。从各方意义上讲,这个宅子的确很‘闭塞’。”说着,他将手中的素描本递给我。
“在四幢建筑中,最后建造的是那幢呢?北馆吗?”
我接过素描本,继续问道。
“是这样。”
征顺安详地笑起来。
“以前,那幢建筑也是木质结构。重建的时候成了现在这样。”
“我听说原来的建筑被付之一炬了。”
“这个宅子和大火犯冲呀。”
昨晚,玄儿也同样抱怨过这样的话。
“为了避免火灾,重建的时候就将其改建为不那么易燃的石质建筑……”
“这样啊。”
“听说南馆建于‘二战’前的昭和年间。以前那里没有建筑物,用人的房子在其他地方,即岛北,是一幢长平房。据说那个平房也被大火烧毁了。”
“对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向他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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