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坠落暗影(第1/5 页)
从上空俯瞰,那个深山老林中的小湖就像某种动物,而且是某种类人动物的足迹,能清楚辨认出相当于五根脚趾及脚后跟的部位。难怪当地人将其称为“巨猿足印”。
“视点”不停地无规则扁平旋转,忽大忽小,时急时缓,降落到位于该湖“脚后跟”部位的小岛上。在昼夜交替之时,暗黑馆显得越发黢黑。但其实它迎来原本就所属的“夜”,亦无任何欢喜可言。它一直处于“夜”之中。
“视点”降落下来,在薄暮中滑行。它飘向暗黑馆二层那间唯一打开的窗子。
如今,灯光昏黄的室内有两名男子。
其中一名是二十岁左右、身材修长的青年。另一名男子则较青年个头稍高,年纪看上去也偏大几岁。
“视点”滑进屋内,与站在窗边的那名青年的视线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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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九月二十三日——昼夜长度基本相同的那一日——的傍晚时分。我正站在别名“暗黑馆”的浦登家的一间屋子里,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这幢宅邸完全占据了整个湖中小岛。大致说来,它由四幢建筑组成。
当时我所在的东馆是西洋风格的木结构双层建筑。它最靠近小岛入口处,堪称整个宅邸的“正面形象”。整个宅邸的入口当然就设在这里。
据浦登玄儿介绍,在四幢建筑中,这个东馆和位于最里面的西馆均为古建筑,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治后期。
不仅年代久远,外观也和听说的一样奇特。
黑顶黑墙、黑门黑窗,无论是谁看到这个纯黑外观的建筑都会感到惊异。而且,尽管建筑整体是显著的西洋风格,但通过巧妙的设计,传统和式建筑风格及技法糅合其中、随处可见。这使我兴趣颇深。在文明开化时期,日本各地兴建所谓“仿西洋式建筑”,将这幢建筑划为这个流派也未见不妥。
就快到下午六点二十分的那个时候了。我和浦登玄儿二人在东馆二层的一个西式大房间中。玄儿把这个房间称作“会客厅”。
窗户上镶着可以上下移动的毛玻璃,外侧是黑色百叶窗。当时窗户大敞,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浓。妖冶昏暗的黄昏风景中,在茂盛的庭院树丛对面,能够看到一个更为黢黑的塔。
塔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和这边的建筑有一定的距离。塔不是很高。虽然我没有靠近看过,因而无法断言,但估计也就相当于三四层楼高。
塔的最上层好像有个小露台,从一片黢黑中兀自凸出来。那时,突然——
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那里移动。
我不禁“哎”了一声。
那是什么?难道那里有人?
我觉得奇怪,回头看向屋内。
这个房间无论是墙壁、地面,还是天花板,基本色调还是黑色。可能正因如此,那块铺在房中央的暗红地毯才会显得那么耀眼。
浦登玄儿泰然地坐在皮椅上吸着烟。他身着黑鞋黑裤黑衬衫,以及薄薄的黑色对襟毛衣。他这身纯黑打扮似乎是为了与这个宅子相配。
他看见我回头,放下跷着的二郎腿问道:
“中也君,你怎么了?”
玄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用那个已故抒情诗人的名字称呼我。我要他别再这样称呼我,但无论说多少遍都是对牛弹琴。因此近来我也完全习惯了,一本正经地戴上心爱的黑色棒球帽。
“从这里可以看见那个塔。”
“噢,你说的是十角塔吧。要是感兴趣,明天我带你去好好看看。”
“塔上有人,现在。”
“什么?”玄儿觉得奇怪,夹着烟站起身。
“奇怪了,那里的确……”
我再次将视线移到窗外,凝视着黑塔的最上层。那里有个白影——没错,那是个人影!虽然看不清楚,但露台上的确有人……
玄儿走了过来。他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那时,仿佛要阻止他过来般,突然一下——
传来了低沉的地动声……随即,沉闷的声响和撞击接踵而至。我抓着窗框,赶紧猫下腰,身后传来玄儿的声音:“难道又地震了?”那时发生了当天的第二次地震。
和两小时前的第一次地震一样,火山喷发、烟雾冲天的景象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今年六月的那次火山大喷发,死伤众多。说不定那个活火山又开始大喷发,从而引发了这个地震……不,这种想法不切实际。从地理位置上看这不太可能——两小时前,自己也产生过相同的想法,同样被自己否定了。
最初是上下晃动,然后是比较猛烈的左右晃动,持续的时间似乎比第一次还要久。
窗户上的毛玻璃,桌子上的茶杯、茶壶,装饰架上的小物件被震得哗哗响,还能听见什么东西开裂的巨响。我顾不上回头看玄儿,双手抓住窗框,撑住身体。就在那时——
窗外传来什么人的惊叫声。
那声音很微弱,但一听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我猫着腰循声望去,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白色人影从露台上直坠地面。
“啊!”
我不禁小声喊了出来。与此同时,壁炉上的座钟也报时了。那音色很清脆,与当时的混乱情形完全不协调——下午六点半。
当钟声的余韵消散时,晃动也停止了。
“停了?”
玄儿嘟哝着。我无意识地叹口气,站起身。
“哦呀哦呀。吓了一大跳呢。我觉得比第一次来得猛烈。”
玄儿边说边环顾室内。他开玩笑般展开手臂,似乎安心了。那件肥大的黑色对襟毛衣似乎并不适合他。随着他的动作,那件没有扣好的毛衣向两边扬了上去,看上去像蝙蝠的双翼一般。
“房子好像没事。太好了。”
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电灯还在慢慢晃动。这个房间并没遭到很大损害,充其量也就是架子上的小物件倒了几个,墙上的画框倾斜了一点而已。
“亏你还特意跑到这儿来。要是地震把重要的房子弄塌了,可就没得玩儿了……啊,危险!”
玄儿原地蹲下。烟头掉落在他脚旁,将地毯烧焦了一块。看来地震时,玄儿惊慌不已,失手将香烟掉到地上了。
“火灾也不是闹着玩的。”
玄儿捡起香烟,用脚踩了踩烧焦的地方。
“这宅子自古就与火犯冲,以前发生过好几次火灾。北馆被完全烧毁,这才整体重建的。当时我还是个孩子。”
“玄儿!”
我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出事了。刚才那边……”
我透过四敞大开的窗子向外望去。玄儿皱着眉头,觉得奇怪。
“哦,对了,你刚才不是说‘十角塔’上有人吗?”
“他掉下去了。”
“什么?”
“刚才我亲眼看见那个人掉下去了。”
“真的?”
“我还听见惊叫声了。他刚走上露台,就发生地震了。”
“你的意思是那人失衡摔下去了?”
“——恐怕是。”
“走,去看看。”
说着,玄儿将香烟丢在烟灰缸里,冲出房间。我犹豫了一下,赶忙追了出去。
2
在通往一层大厅的宽大楼梯的拐角平台处,我们遇到了一个瘦高女子。她穿着丧服一般的黑色套装。我刚到这个宅邸时,就是她出来迎接的。她是浦登家的用人,玄儿称她为“鹤子太太”。后来给我泡茶的是另一个用人。那名女佣较鹤子太太稍矮,年龄大概在三十岁。
鹤子——姓小田切——看上去四十过半。虽然还是中年,头发却如同百岁老人般全白了。乍一看让人觉得怪异,但那盘在脑后的白发与她冷峻的面容相得益彰。
看见我们从二楼跑下来,鹤子一下站住。她肯定察觉出发生了大事。
“玄儿少爷!”
她抬头看着我们,一脸诧异。
玄儿一语不发,从她身边跑过,她更加迷惑了。
“玄儿少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塔门钥匙在哪儿?”
玄儿停下脚步问道。
“——您说什么?”
“就是十角塔的钥匙。那个门不是一直锁着的吗?”
“的确是……”
鹤子扫了我一眼,随后又看着玄儿问道。
“十角塔怎么了?”
“好像有人爬上去了。刚才地震时,中也君看见有人掉下来了。”
“什么?!”
“如果是真的,那可不是小事。鹤子太太,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