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追踪(第5/5 页)
“关上车窗好吗?下雨了。”你对伊嘬拉说。她听话地将车窗摇上,她很安静。
天空像是存心要将荒芜的旷野淹没,大雨滂沱,车外的景色一片模糊。你打开雨刷,凑近挡风玻璃,努力透过雨雾观望。这种天气无法赶路,你们必须找个路边旅馆住下。尽管巫师们神出鬼没,但他们的办事处通常就设在旅馆附近,他们会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这些旅馆当学徒,孩子们有的终生留在旅馆工作,有的会成为刀客。
不久,你就找见这样一家路边旅馆。它是一座用白垩色石块搭建的二层小楼。你扭转方向盘,把车开过去。这时你看到在旅馆前方停着一辆铁红色的卡车,在暴雨的冲刷下,它的斑驳反而更为醒目了。
“是摩德万……”你不由低声说出来。你能感到身边的伊嘬拉哆嗦了一下,但你没去看她。你把车刹住,让车和旅馆保持一段距离,而后,你拎起弯刀冲入雨中。
当你跑到旅馆前,发现旅馆的门不知为何被拆掉了,这让它更像一个石头洞穴了。你走入其中,由于高度紧张,你的眼睛马上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看清了屋内的情况—每一样东西都待在它不该在的地方,仿佛刚刚刮过一场室内龙卷风,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站着三个浑身裹满纱布的人,就像三个木乃伊。“怎么回事儿?”你问。
“一个刀客疯了,太可怕啦!”其中一个木乃伊说。
“他叫什么名字?”
“‘摩德万’,旅客登记簿上是这么写的。”
“他在哪儿?”
“在医院里。他疯了,毁了我们的旅馆,我们想按住他,结果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但后来他自己昏倒了,我们是开旅馆的,没权利杀人,只好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
“谢谢。”你退出旅馆门厅,跑回你的车上。一来一回,你浑身都湿透了。
伊嘬拉已经不见了,正像她说的,她蜕变成了一个梦,一个让你稍感窒息的梦。她的座位上只留下一沓散乱的书页,她一生的积蓄,一些漫画、一些诗,多数是伪币。你开动卡车,摇开车窗,将这些书页丢进雨里。
你开车冒雨疾驰,你的计划被打乱了,这让你有点恼怒。你找到了旅馆附近的那家医院,它同样坐落在公路边。医院比旅馆要气派得多,是一座三层高的长方形建筑。你下了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步走进去。
这医院空空荡荡,走在其中只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音。绕了几圈,你才在二层发现一个正在抽火柴的医生。他嘴里叼着十来根火柴,有长有短,一片白色烟雾飘浮在他面孔前。为了跟你讲话,他不得不将没抽完的火柴统统吐掉,这是个肥胖的家伙,一脸横肉像个屠夫,他的络腮胡子被烧得焦黄,打着卷儿,如果他没穿白大褂,你不会想到他是位医生。
“你找谁?”
“找那个发疯的刀客。”
“噢,明白了,你在追踪他。但是对不起,他现在是这儿的病人,你不能跟病人动武。”
“我并不想跟他动武,我只想看看他。我没带武器。”
“真的?”
“真的。”
“那你跟我来吧。”胖子在前面领路。你们来到三层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前,胖子推开房门,示意你和他一起进去。
这是间单人病房,摩德万正躺在病床上。他的样子一如伊嘬拉所描述的。此时他仍然昏迷不醒,但并不显得虚弱,一缕白发盖住了他的左眼皮。
“这医院里只有我一个医生,”胖子对你说,同时看着摩德万,“我忙不过来,要是我有时间,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什么办法?”你问。
“给他读这个。”说话间,医生像变戏法一样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本书。你接过来看了看,书名是《数学物理中的微分形式》,你猜想这不是一本文学书。
“如果你想让你的目标尽快苏醒,那就给他读这本书,好吗?”医生说完就拉开门走了。
室内一片寂静,外面的暴风雨反而加强了这份寂静。你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摩德万的病床旁,尽量沉下心来,开始读这本《数学物理中的微分形式》,这里面的内容你一点儿也不懂,有些符号你不会念,只好跳过去,你甚至感到困窘。但你渐渐习惯了,不停歇地小声朗读着,你想这一定是些咒语,医学是如此神秘。
不知过了多久,摩德万忽然说话了,你心里一惊,以为他醒了。但他并没醒转,他只是在说梦话,一些奇怪的话:“我站着,我就站在这儿,我就这么站着,我看看,我不信,我就看看,我看会怎么样,我就站着那么看,看会怎么样?我就看看我站着会怎么样,我就站着、看着我站着会怎么样,我就这么站、就这么看,我就是不信。我看着,我就站在这儿看着,我就这么看着,我就站着……”而实际上,他正躺着,闭着眼。你只能更大声地朗读你的咒语,压过他的呓语。
这样的梦呓时断时续。你感到累了,放下书,走到病房的窗前。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掌,正开着两朵白色的小花,窗外,暴风雨依然猛烈,透过倾泻而下的雨幕,你望见旷野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动物身影在小步移动。由于公路两侧旷野的高度不同,一边旷野中的雨水正缓慢地流淌到另一边,雨水刷洗着黑色的公路。你想,这雨水最终会流到路的尽头,那里难道不会被淹没吗?你又想,摩德万正在醒来,随后,你们会像两个微小的影子,在这旷野之间的柏油路上搏斗……也许就在这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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