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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3/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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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马也钻进了荒草地,不过,为了不被她发现,他一直矮着身子前进。

正像N说的,她走的路线就像一团乱麻,绕来绕去,曲里拐弯。

走着走着,响马感到四周越来越陌生,好像离现实世界越来越远了。他忽然想到:梦游的他,能准确地摸回家。而现在,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怎么回去?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觉察到,这个可怜的女人好像并不是主谋,她只是一个被控制者,她的任务就是引着他走进那个山洞。

她时不时就直挺挺地转过身来,迷茫地看一下,也许是在寻找响马。看了一会儿,她又转过身去,继续走……荒草中多是蒺藜,响马的身上被刺了很多下,钻心地疼。

突然,前面的荒草中慢腾腾站起两个人!由于离得太远,响马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好像都穿着保安制服,个头一般高。

响马愣住了,把身子藏得更深。他的目光穿过荒草,严密观察这三个人的举动。

那个女人终于停下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两个黑影中有一个说话了,很轻柔:“来,你过来。”响马不知道他是对那个女人说,还是对自己说。

响马没有动,那个女人也没有动。

另一个黑影也不动,像个死尸,一直朝响马这里望着。

说话的黑影又说了一句:“你过来呀。”

那个女人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说话的黑影终于慢慢走上前来。他的身体刮着粗硬的荒草,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而另一个黑影还是站在原地,朝响马这里望着。

响马死死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突然想到,说话的黑影是黄减,而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是他的替身——那个塑料人!

他的头好像被人砸了一闷棍,“轰隆”响了一声。

他似乎一下就明白了。

这个黄减天天值夜班,渐渐发觉了这个可怜女人的病症,也摸清了她发病的规律,于是,他打起了这个女梦游患者的主意。

过去,黄减过了零点就不知去向,一定就是钻进了这片荒草丛中,等待这个梦游的女人出现,伺机下手。他说过——我在等我的女人。

可是,蹊跷的是,每次这个女人出现,她身后都跟随着一个男人,那就是响马。每次,黄减都对响马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而今天,他终于看见这个女梦游患者一个人走过来……当然,这都是响马的猜测而已。很多时候,猜测离真相十万八千里。

黄减好像怕那个女人受惊,他走得很慢,很慢,就像要捉住一只蝴蝶……那个女人好像突然明白过来,她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黄减像矫捷的豹子,撒腿就追上来。

响马的藏身位置在女人的后面,她现在正是朝响马这边跑过来。

响马的大脑一下就停转了。

这一刻万分危急,有很多事情需要响马想明白:这两个黑影是不是只有一个是真人?这很重要!假如响马判断错了,万一搏斗起来,那么敌人的兵力一下就增加了一倍。

这三个人是不是一伙的?

响马此时要跳出来见义勇为,搭救这个女人。可是,万一他中了圈套,那么不但暴露了目标,而且敌人的兵力其实是增加了两倍!

还有,此时这个女人仍然在梦游,还是已经被惊醒?这关系到响马这一伙能不能增加一倍的力量。假如她已经醒了,至少她还可以跑出去喊人……响马的大脑还处在死机状态,而惊恐的女人已经跑近了。

这时候,响马看清了,追在她后面的人正是黄减!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但是奔跑的速度非常快!……响马来不及多想,“噌”一下站起来。

他几乎一下就挡在了黄减的面前。

黄减猛地站住了。

“黄减!”响马喝道。

黄减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现在的响马是睡着,还是醒着。

风刮起来,荒草“哗哗啦啦”舞动起来。

远处的另一个黄减,轻飘飘倒了下去,被荒草埋没了。

响马平和了一下语气,又叫了一声:“黄减。”

黄减还是那样愣愣地看着他。也许,是响马的出现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回过神。看来,最近他一直出没在这片荒草丛中,那身脏兮兮的保安制服已经刮了很多口子,像个乞丐。

“黄减,你说话呀?”响马又说。这回,他用的几乎是朋友口气了。

黄减不说话,也不动。

风大起来,他的大檐帽被吹掉了,落进了荒草丛中,他的眼珠动都没有动一下。这个细节一下勾起了响马那阴森的记忆!

面前这是一个塑料人!

那么,倒下去的那个像死尸一样的黑影才是黄减?这个塑料人是黄减施了法术的工具?黄减被这个塑料人抽干了血,变成了一个空壳?

响马惊恐地回过头,看见那个梦游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把头转过来时,眼前的人终于说话了,他的语速很慢很慢:“你…是…第…四…个…”

响马猛地打了个冷战!

他在这个东西的声调中,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塑料味。他陡然想到了飞天小区另外三个失踪的男人……响马转身就跑!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荒草中乱撞……潜伏在草丛中的节骨草,恶意绊了他一下,差点把他绊一个跟头,他回过头,发现那个东西还站在原地,木木地看着他,并没有追上来。

他稍微镇定了一下,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奔走。

突然,脚下又有一个东西把他绊了一个趔趄,他低头一看,大吃一惊,竟然看见黄减在草丛中躺着!这个黄减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两只离得太远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又好像在看着夜空,双眼充满绝望。

不过,响马的脚告诉他,这个黄减好像不是一个肉身,硬邦邦的。他壮着胆蹲下身,摸了摸这个黄减的脸,一丝凉气爬上他的囟门——这个黄减是塑料的。

响马站起来,发现刚才被他误以为是塑料人的黄减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响马懵了——他的速度比猫还快!

响马和他对视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撩动着黄减破烂的制服,响马忽然感到有点悲凉。黄减突然笑了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不相信……”

响马戒备地问:“什么秘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梦一样飘忽:“我…正…在…梦…游…”

“现在?”

“现在……”

响马忽然感到这个人很恶心——他强暴女梦游患者未遂,败露了,现在,他开始装疯卖傻了。

“你不是警察,我没必要对你撒谎……”黄减又说。

“既然你在梦游,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在梦游?”

“我也说不清……”

“那么就是说,现在你还睡着?”

“是……”

“那你为什么不醒过来呢?”响马的口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我醒不来……”

“我不信。”

黄减竟然深深叹了口气:“我当保安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辞掉的……”

“你接着说。”

“我在大门口值夜班,一到半夜,总是忽悠一下,站着就睡着了,接下来我知道我就要梦游了。每次,我都会抱出这个塑料人,把它放在我的岗位上,顶替我,然后,我本人就钻进这片荒草丛……”

“你到荒草丛中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今天你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追那个女人?”

“我说了,我不知道……”

黄减的脸在暗淡的月光下竟然闪着奇异的光。他的头发有点长,被风掀动着,经常挡着他的眼睛。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响马感到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眼前这个和自己说话的人在梦游。从某个角度说,他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在梦游……梦魇和现实离得太近了。不,不是太近,而是完全混淆了。

“对于你来说,梦游着和清醒着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就是现在我管不了我自己……”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响马想,这更像是喝醉了。

“你有没有喝酒?”

“我从来不喝酒……”

“那你就是精神病,不是梦游。”

“每次到了天亮,我就会忽悠一下醒过来,又归我自己支配了。其实,你和我在小区大门口聊天,后来我爬进你家取塑料人,还有你在小区外的荒草丛看到我,我都是在梦游中……”

世上有各种奇怪的人,响马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打算离开了。

“我想,我之所以得这种奇怪的梦游症,是看见你和那个女人梦游之后被吓的。我曾经跟踪这个女人,知道了她的住址,就给你一次次写纸条,想让你和她见个面……”说到这里,黄减脸上的痛苦加剧了,喃喃地说:“现在,我管不了自己……”

响马突然感到了危险,他低声问:“你现在想干什么?”

黄减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束异常的亮光,他小声说:“现在,我想把你杀了——实在对不起啊!……”

响马猛地朝后跳开一步。

黄减从怀里慢腾腾地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那刀子很长,很尖。他痛苦地看着那把刀子,说:“我必须杀你的……”

响马想跑,但是,他清楚他跑不过这只豹子。他的双腿顿时软成了面条。这时候,风小多了。

响马突然孤注一掷地喊道:“天亮啦!”

黄减朝东方望了望,猛地哆嗦了一下。天边真的露出了一丝丝亮光。

“噢,天亮了……”他嗫嚅道。

响马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再搭理响马,慢腾腾地收起刀子,慢腾腾地躺下来,平平地躺在那个塑料人旁边,双眼望天,眼神就像死鱼一样定住了。

天光熹微,响马看见两个黄减躺在一起。

两个黄减躺的姿势一模一样,表情也一模一样。

响马相信,只要他一转身,就可能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荒草凄凄,两个黄减。

这个时辰,说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天。

梦魇和现实混淆了,真与假混淆了,昼与夜混淆了。

●好像是真相

响马报了案。

由于黄减涉嫌杀人,警方立刻下了传唤令。然而,黄减不可能永远藏在那片荒草丛里,他像虫子一样爬走了。

这期间,响马被警方叫去做了几次笔录。由于牵扯到他的梦游症,案件一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宗案子里,还牵扯到一个重要证人,就是那个22号楼2门202室的女人。

至此响马才知道她叫李丫。

李丫一直推说自己工作太忙,很不配合。她的证词也十分简单:她经常做梦,梦见有个男人在追她。最后一次,这个男人没有出现在她的梦中,却出现了另一个长相凶横的男人,她一下惊醒了,这才发现,她站在飞天小区外的荒草丛里……警方分别带着响马和李丫,进行了司法精神病学鉴定。结果表明:两个人都患有重度梦游症。

半个月之后,黄减依然没有抓到。响马却接到了老家的一个电话:他父亲病危了。

响马出生那年,父亲就40岁了。他当了很多年文化局局长。响马出来读书那一年,他正好退下来。老头一直很孤独,全身都是病。响马买房子的时候,父亲拿出多年的积蓄,为儿子交了首付款。后来,响马几次要接他来北京生活,他死活不愿意。

得到警方的同意之后,响马离开北京,奔赴老家小城。

他父亲是胃癌,已经瘦得皮包骨。响马和姐姐轮流在医院照顾他。

回家的第一天,在医院,趁父亲昏睡的时候,响马小声问姐姐:“咱家楼上有一户人家,在我10岁左右的时候搬走了,你记得吗?他家有个女儿,跟你的年龄好像差不多,经常穿一件红衣裳,一条黄裤子。”

姐姐说:“那家姓李,住顶楼。你说的那个女孩叫李丫,她爸爸在文化局烧锅炉,她在亚麻厂上班。”

响马完全呆住了——是她!

“她家为什么搬走了?”

“还不是因为李丫!她和亚麻厂厂长乱搞,有一次,一群工人讨工资,把厂长办公室砸开了,正好把两个人堵在里面,当时李丫和那个厂长都裸着!那一年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这件丑事儿。哦,当时你还小。”

“你知道她家搬到哪去了吗?”

“不知道,消失了。”

这个李丫本来是个普通女工,她怎么混到了北京,怎么混成了导演?这中间一定很曲折很戏剧,响马不愿意再想了,此时,他只是有些淡淡的感伤——他少年时代那么爱慕的一个女人,竟然有这么丑陋的经历!

更让他反感的是:她为了隐藏自己微贱的出身,遮掩那段肮脏的经历,竟然矢口否认从前。

病榻之前,琐事纷繁,略去,我们直接讲跟这个故事有关的情节:

在父亲去世的前三天,这一天下午,有个60岁左右的老太太,来医院探视父亲。当时,只有响马在父亲身边。这个老太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几乎奄奄一息的父亲突然弹开了双眼,射出了异样的光。

老太太无语地望了父亲一会儿,然后对响马说:“你是响马吧?我是你李姨,过去我们是老邻居。我想跟你父亲说几句话,行吗?”

响马看了看父亲,他艰难地举起手来,朝门外挥了挥。

响马就退了出去。他几乎猜到了,这个老太太和父亲是什么关系。本来,他不该偷听,但是他在刹那间产生了一个惊人的猜想,为了得到证实,走出门之后,他轻轻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通过两个老人的对话,响马发现了一个巨大秘密!

李丫原来是响马父亲的种!

也就是说,响马和李丫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当年,李丫和那个厂长的丑闻败露之后,她在小城呆不下去了,父亲出钱,把她送到了北京读书。这些年,父亲一直在暗地里资助她,甚至在飞天小区给她买了一套房子。

现在,响马明白父亲为什么执意要在飞天小区给他买房子了,本来,响马看中了紧邻城铁的龙泽苑。可是,父亲为什么安排他和李丫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呢?难道他想在临终之前,捅破这层窗户纸,让两个孩子在异乡互相关照?

三天后的夜里,姐姐不在,只有响马守在医院里。他实在太累了,趴在另一张床上睡了过去。病房里的灯亮着,白晃晃的。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父亲慢慢坐了起来。他陡然惊醒了,果然看到父亲下了地!父亲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了,想抬身都需要有人抱,而现在,他的动作竟然轻飘飘的。

响马颤抖着问了一句:“爸,您去哪儿?”

父亲目不斜视地朝外走,心不在焉地说:“我要去一个没有光的地方。”然后就直撅撅地走了出去。

响马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梦游是遗传!

他悄悄地跟了出去,想看看父亲到底去哪儿。

出了住院部,他发现父亲径直朝着停尸房走去了!小城的医院,停尸房很简陋,就位于住院部背后,穿过一片荒草,就是那个低矮的小房子,长年无人看守,窗子敞开着,黑咕隆咚。

响马大惊,急忙跑回去叫值班医生。两个值班医生嘟嘟囔囔穿好衣服,拿着手电筒,跟着响马来到了停尸房。借着那柱刺眼的手电光,响马看到,父亲端端正正地躺在停尸房中央的一个停放死尸的铁床上,脸像纸一样白,身体似乎比平时小了一号。

医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心脏,小声对另一个医生说:咽气了。

父亲这辈子最后一次梦游,走进了停尸房,再也没出来。

响马竟然没有哭。

当他跌跌撞撞地跟随两个医生返回住院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间阴森的停尸房一片漆黑,他不由想起了父亲在梦游中说的那句话——我要去一个没有光的地方。

父亲去世之后第二天,响马就红着眼睛离开了老家……回到北京,他立刻找到了曾给他做过测试的精神病学专家张箪山。这是一个下午,他来到了张箪山位于亚运村的单位,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并向他求教。

张箪山:既然你和李丫是同一个父亲,那么你们就有相同的基因。在梦游这件事上,你们两个人的大脑很可能产生了奇异的共振,互相牵连。因此可以推测,你们在潜意识的深层状态里,思考的问题也极其相似,比如:你最怕什么?

响马:那个黄减说,他梦游的时候,知道自己梦游,却控制不住自己——真有这样的人吗?

张箪山:有。据我们的调查,这类患者占梦游症患者的1%。

响马:我不明白,他怎么也得了梦游症呢?

张箪山:我个人的研究表明,梦游症是可以传染的。这种传染主要的原理是恐惧。也就是说,你越恐惧梦游你越容易梦游。比如,某一天你加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深更半夜,在路上,你撞见了一个人,他脸色苍白,身体僵直,正在梦游中。从此,你深深恐惧……比如,你读了一部有关梦游的小说,越想越担心:我可别梦游啊!我可别梦游啊!我可别梦游啊!……比如,临睡前,你望着黑糊糊的窗外,心里反复想:千万不要再想梦游这种事了啊……结果,半夜的时候,你很可能就轻飘飘地坐起,轻飘飘地下地,轻飘飘地出门,轻飘飘地走向:医院的停尸房,荒野的坟地,阴惨惨的寿衣店——你越怕哪里,越会走向哪里。

想一想,你最怕什么地方?

是我在问你。我是周德东。

和你们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梦游。不过,在我的身上,偶尔发生这样的事:睡觉前,穿着内衣。第二天早上,却发现内衣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枕头旁。

所有人都在撒谎所有人都在撒谎——至少这个标题是真实的

●他不是爸爸

周继今年四岁半。

他是个男孩,虎头虎脑,长得很可爱。他在幼儿园中班。

这一天是休息日,爸爸带他到常青大街玩。

常青大街是A市有名的商业区,爸爸要给周继买一把玩具手枪。

这里是步行街,禁止各种车辆行驶,人很多,大家拥来挤去。

周继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他一路上都和爸爸喋喋不休。

“爸爸,你说,轮子是不是汽车的腿?”

“爸爸,天是小鸟的家,花是蜜蜂的家,对不对?”

“爸爸,你看路边的树就像一把把绿伞!”

爸爸不停地夸儿子有想像力,长大之后可以做诗人。

每一个孩子都是诗人。成年的诗人是被时光污染了的诗人。

走着走着,爸爸突然感到肚子有些疼。他看见路边有一个流动的公厕,就对周继说:“周继,爸爸去厕所,你在这里等爸爸,好吗?”

“好。”

爸爸有点不放心地说:“爸爸很快就出来,你站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记住了吗?”

“我知道。”

爸爸说完,快步走进了公厕。

只剩下周继了。

他在路边的花圃旁等了一会儿,目光透过人流晃动的身影,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漂亮的阿姨在赠送气球,那些气球飘动在半空中,赤橙黄绿青蓝紫,很好看——那是一个快餐店在招徕顾客。

周继认为爸爸拉肚子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来,就朝那个阿姨跑过去了:“阿姨,给我一只气球,好吗?”

“好啊,你要什么颜色的?”

“我要……那只紫色的。”

其实,周继并不是最喜欢紫色,而是因为那紫色的气球只剩下一只了,它在众多颜色里就显得很独特。

阿姨把气球递给他,他说了声“谢谢”,立即跑回去。

他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从公厕里出来了,正站在公厕外焦急地东张西望。

“爸爸,我在这儿!”

爸爸看见了他,快步走过来,大声说:“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告诉你不要动,你还到处乱跑,把爸爸吓死了!”

“我只是到那儿拿了一只气球。”

“人这么多,一闪身就会走散!”

“好了,爸爸,下次我不这样了。”

爸爸把周继一举,让他骑在自己的脖梗上,说:“这次,你跑不了喽!”

接着,父子俩走进了旁边一家很大的商场。

来到儿童玩具区,周继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跑到这里看看,又跑到那里摸摸,对哪个玩具都爱不释手。

“周继,爸爸今天只给你买枪。”爸爸严肃地说。

他只好恋恋不舍放弃了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玩具,直奔手枪。

他挑了一只最大的手枪,可以发出“哒哒哒”响声又可以发光那种。

爸爸把钱交到周继的手里,陪着他到收款台交了钱,然后走出商场的门。

今天的太阳真好。

爸爸看了看表,说:“天还早,咱们干什么去呢?”

“我想去游乐场,坐卡丁车!”

“不,爸爸领你去郊外玩,好不好?”

这个建议显然是勾起了周继的好奇心,他兴奋地说:“太好啦!”

爸爸领着周继,坐上一辆和天一样蓝的出租车,就驶向了野外。

出了城,走了不远,他们就看到了一片宽阔的草地,爸爸让出租车停下来,领着周继下了车。

草刚刚长出来,嫩绿嫩绿的,有蜻蜓在草地飞舞。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流水的声音。

父子俩下了公路,走向草地。

“爸爸,小草是不能踩的。咱家小区里不是写着吗?”

“小区里的草不能踩,野外的草可以踩。”爸爸只能这样解释。

周继想了想,说:“是不是小区里的小草有妈妈,有人管,而野外的小草没有妈妈,没人管?”

“算是吧。”

“那是不是说,笼子里的小鸟不能打,因为它有主人,而天上的小鸟就可以打了?”

“哪儿的小鸟都不能打,我们要爱护小鸟!”然后,爸爸马上岔开了话题:“你在这里随便撒野吧,你跑到哪儿爸爸都不怕了,我可以看见你。”

周继拿着他那只崭新的手枪,高兴地冲向了草地里。他的枪在虚张声势地响着:“哒哒哒……”

周继跑着跑着,脚步突然慢下来。

前面没有蝴蝶。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重大的问题:爸爸下巴上的那颗黑痣怎么不见了?

他是个警惕性很高的孩子。

平时,爷爷经常告诉他,不要给陌生人开门,遇到坏人要打110等等。他一个人在家时,即使是爸爸想进门都要经过一番复杂的盘问:

“你是谁?”

“爸爸。”

虽然周继熟悉爸爸的声音,却依然不开门,他还要进一步确认:“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一个编辑。”

“你编辑的杂志叫什么?”

“《小木偶》。”

说完这些,他才会放爸爸进来……周继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费力地回忆,确实没有看到爸爸下巴上的那颗痣!

所有人都在撒谎难道爸爸到美容院把它挖掉了?

不对呀,早上爸爸领他出来时,那颗黑痣还在呀。

周继从早晨出门一点点朝后想,终于想起来——爸爸那颗痣就是从公厕出来之后不见的……难道他不是爸爸?也许,爸爸并没有那么快就走出公厕,在他拿着气球跑回去的时候,真正的爸爸还在公厕里……想到这里,周继的心“怦怦怦”跳起来,突然想哭。

终于,他转过身,朝回走去。爸爸还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周继一点点走近他,双眼紧紧盯着他的下巴。终于,周继看清楚了,这个人的下巴上就是没有痣!

过去,爸爸曾经给周继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孩子,他发觉爸爸不像爸爸,就使了一个计策,对那个人说:爸爸,明天我过生日,你可别忘了给我买生日蛋糕啊!——其实,他的生日早已经过去了……周继停在了爸爸面前,仰着头说:“爸爸,咱们回常青街吧?”

“为什么?”

“明天我过生日啊!我刚想起来,你还没给我订蛋糕呢!”

爸爸看着周继的眼睛,笑吟吟地说:“忘不了,晚上我到咱家旁边那家蛋糕店给你订,订那种有音乐蜡烛的。”

周继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傻了。

他跟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爸爸问。

周继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周继!你怎么了?快回来!”

周继跑得更快了。

他相信,真正的爸爸正在常青街心急如焚地寻找他!可是,他却被一个可怕的东西骗走了!

身后没有声音了。

周继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那个人趴在了地上,像游泳一样,朝他追来!

他的姿势是自由泳,双臂轮番朝后拨着土。他的胳膊比挖土机还有力,打进土里,挖出一条深沟,从身后扬出来,另一只胳膊又从前面打进土里……土和草叶翻飞。

他的脑袋在地面上朝上一拱一拱,好像在换气。

他的一双脚面击打着地面。

他的速度快极了,转眼就逼近了!

周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但是他没有停止奔跑。

就在那个人要抓到他脚腕子的时候,他跑上了公路,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周继一边拼命朝那辆出租车摆手,一边朝后看……那个人已经停住了,慢慢爬了起来。

他的脸还是爸爸的脸,只是沾满了土。

他盯着周继,咬牙切齿,脸上的土不停地掉下来。他一字一顿地说:“小东西,我一定要抓住你的。”

然后,他像要沉入水底一样,猛吸一口气,慢慢陷进草地中——他的脚不见了,腿不见了,肚子不见了,脖子不见了,脑袋不见了……最后,那个脑袋大的深洞自动填平,草地还是草地,完整无缺。

……回到常青街,周继终于把爸爸找到了。

爸爸早就对他说过:如果你和爸爸走散了,就回到走散的地方等,一定要等,直到爸爸出现。他相信周继会这样做的。

周继扑到爸爸怀里又大哭起来。

无论周继怎么说,爸爸都不相信真的会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周继清清楚楚地记着那个人在地面上游泳的样子,他的速度跟草上的蛇一样快。

回到家之后,周继连续做噩梦——那个人在草地上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小东西,我一定要抓到你的。

他经常在梦中惊叫着醒来。

爸爸妈妈轻轻抚摸他的头,说:“不怕,不怕,没事的。”

●我是谁

我是惟一知晓内情的人。

关于那个骗走周继的人,只有我,知道他的来历,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东西,知道他怎样改头换面,知道他为什么要猎捕周继,知道他抓到周继之后要干什么。

而且,我是惟一能对付他的人。

可是我想制服他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和他硬碰硬的话,胜负不定。

说起来你会觉得荒唐,所有这些都是我梦到的情景,可是我坚信这是谁在冥冥之中通知我。

我一定要保护周继。

只有我有希望救他。

为了孩子。

不要以为我是一个超人,其实我只是一个很正常的人。

我姓周,是一个国企技术员,相貌平凡,喜欢帮助别人。

我的工资不高,但由于我太太做生意,所以家里有一些钱,所以我到泉城来寻找我的保护对象——周继,还不至于没有盘缠。

●正邪两方

泉城是个很小的城市。

梦只给我了一个信息——那个叫周继的孩子在泉城,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幼儿园。

我想在这个城市里找到周继,很难。

但是我又不能借助其他一些手段,比如找派出所,警察不会相信我的话。也不能在报纸上登启事,因为那个人看见了就会知道我的介入,他会更加疯狂,在我找到周继之前就把他捕捉到手。

我只有四处奔走,走访各个幼儿园。

到达泉城后天就黑了。

我得首先保证休息。

所有人都在撒谎这天这里,我又做梦了,梦见那个人也正在寻找周继。

他发现了自己的破绽,现在他已经在下巴上附加了一颗黑痣。而且他探到了周继的出生日期。

现在他准备就绪,四处寻觅周继的气味。

周继太小了,他并没有发现,尽管这个人跟他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还是有一点区别——周继爸爸的脸很阳光,而这个人的脸很阴暗。

他四处奔走,鼻子不停地抽动着。

他的眼睛一点点变绿……

●老太太

我发现这个城市有点不对头。

大家好像都认识我,都在回避我。

我经常看到有人在角落或者在暗处对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所有人的脸好像都有点模糊。

连楼房那黑洞洞的窗户都变成了一只只眼睛,有眼无珠,把我窥视。

我怀疑这个城市的人都成了那个人的同伙。

我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急匆匆地走在路上。

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就想问问时间。正巧看见前面有个烟摊,一个老太太一边守烟摊一边听收音机。那是中国最早生产的收音机,“红星牌”。

“大妈,请问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头都没有抬,说了一句:“11点24分。”

我一愣,现在明明是早晨,怎么是可能11点24分呢?

“不可能吧?您的表是不是不准了?”

她把头抬起来,看了我一眼,这时候,我发现这个老太太长得有点凶。她冷冰冰地说:“我的时间就是11点24分,你不信就问别人去。”

她的时间?这是什么话?

就在这时候,好像为了验证老太太的话,收音机正巧报时:……刚才最后一响,北京时间11点24分整。

它竟然跟老太太一唱一和!收音机报时哪有报11点24分的呢?

我盯着那台古老的收音机,感到十分古怪:

老太太不再搭理我,把收音机紧紧抱在了怀里,像抱着猫一样,一只手还在收音机上亲热地抚摸着。

我必须赶快离开这个烟摊,赶快离开这个时间。

想到这里,我立即走开了。

走出了一段路,我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香烟架已经把那个老太太和那台收音机都挡住了。

●孩子

周继又上幼儿园了。

他还是个小孩子,很快就忘掉了那段恐怖的记忆,只是夜里他偶尔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不着时,面对黑暗,才会忽然想起那一幕来。

这一天,他正在幼儿园玩耍,忽然感觉到那个人朝他走近了,走近了……他哆嗦着哭起来。

老师感到很奇怪,周继平时很少哭的,今天怎么了?

“周继,你哭什么?”

“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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