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第4/5 页)
他们又回到书房,哈德利把斜放着的镜子移开,菲尔博士一屁股陷进椅子里,喘着气叹道:
“抱歉,二位,从米尔斯先生那字斟句酌、有条不紊、精确无误的证词中,我早该看清真相才对。现在我试着回想一下他的原话。哈德利,记得帮忙提醒。嗯。”他板着脸,用指关节轻叩脑袋。“是这样:
她(指杜蒙)正要敲门时,我震惊地发现那高个男人也径直尾随她上楼来了。她一扭头看到他,顿时厉声说了几句话……那高个男人置之不理。他走向门口,不慌不忙地翻下大衣衣领,摘下帽子塞进大衣口袋……
“发现了吗,二位?这是不可或缺的一步,因为镜中的影像可不能戴着帽子、衣领竖起,书房里的葛里莫必须以身穿睡袍的形象示人。但我想不通,他显然没摘下面具,但之前这一连串动作又为何如此从容不迫——”
“对啊,面具呢?米尔斯说他没有——”
“米尔斯没看到他摘下面具。答案很快揭晓,先继续回顾米尔斯的证词:
杜蒙太太叫嚷着什么,畏缩着靠到墙上,随后匆忙把门打开。葛里莫教授在门口现身——
“现身!非常准确。我们这位条理分明的证人说得分毫不差,真是可怕。但杜蒙呢?这就是第一处破绽。面对如此面目狰狞的家伙,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非但没有冲到门口、向门里那个本可挺身护佑她的男人求援,反而退缩到墙边。继续看米尔斯的证词。他说葛里莫没戴眼镜(戴着面具,自然不便再加一副眼镜)。可当时在房里的人先把眼镜戴好才合情合理。葛里莫——按照米尔斯所言——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呆若木鸡地站着,和陌生人一样,双手都插在口袋里。现在来看最具说服力的部分。米尔斯说:‘在我印象中,虽然杜蒙太太靠在墙边颤抖不已,那陌生人进屋后,她却把门关上了。我还记得她的手就放在球形门把上。’这一动作同样极不自然!杜蒙矢口否认——但米尔斯说得没错。”菲尔博士挥了挥手。
“多说无益,就此打住。令我颇感棘手的难点在于:倘若葛里莫演完镜子魔术,独自一人进入书房,那么他的衣物到哪里去了?那件黑色长大衣,那顶棕色鸭舌帽,还有假面具,该如何处理?它们都不在书房里。然后,我想起厄内丝汀·杜蒙曾为剧院和芭蕾舞团制作戏服,又联想到欧洛克的一番话,便豁然开朗——”
“嗯?”
“都被葛里莫一把火烧了。”菲尔博士说,“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纸做的,原理参照欧洛克描述的‘消失的骑士’中那套戏服。在壁炉里焚烧真正的衣物费时费力,他冒不起这个险,时间不等人,‘衣服’务必即撕即烧、不留痕迹。他之所以烧了那么多空白信纸——完全空白——就是要掩盖其他有颜色的纸片。什么重要文件啊!我的天,错得如此离谱,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他挥着拳头,“重要文件都藏在书桌抽屉里,倘若他中弹后勉力去取,怎可能一路上没有滴落任何血迹!焚烧白纸还有一个目的——用来掩盖制造‘枪声’的东西。”
“枪声?”
“可别忘了,大家都以为这间书房里发生过枪击事件。证人们听到的,实际上是燃放大爆竹的声音。德瑞曼为筹备‘盖伊·福克斯之夜’储藏了不少东西,葛里莫就顺手牵羊了。德瑞曼发现了丢失的鞭炮的真正下落,所以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一直念叨着‘烟火’。唔,鞭炮炸开后的碎片都很厚实,不易焚烧,但又不得不扔进壁炉烧掉,最起码也得混在那些纸屑里。我果然找到了一小部分。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没人在书房里开过枪。现今的弹药筒——就像那支柯尔特左轮手枪的配置一样——都使用无烟火药,硝烟能闻到,却看不见。但是,案发后尽管窗户敞开,书房中却仍留有少许轻烟,那就是鞭炮的功劳。
“啊,好吧,重构一遍案情!葛里莫身穿皱纹纸做成的黑色大衣——颜色和长度都很像睡袍;正面衣领翻下后闪闪发亮,也令自己的镜像看上去好似穿着睡袍。鸭舌帽也是纸糊的,假面具和帽子系在一起——所以只要摘帽的动作够利索,便可将面具一同摘下叠好、塞进衣袋。(对了,葛里莫外出前已在书房内备妥真正的睡袍。)这件黑色的‘制服’于当晚早些时候被挂进楼下的衣柜,此举多少有些轻率。
“不巧,曼根偏偏瞧见了大衣。机警的杜蒙见机行事,曼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忙不迭将纸大衣移往安全的地方藏匿。可想而知,她压根没看见衣柜里有什么黄色软呢大衣——葛里莫当时正穿着那件大衣,蓄势待发呢。但既然昨天下午黄色大衣被人发现挂在衣柜里,杜蒙也别无选择,只得一口咬定从一开始它就挂在那儿。这就是变色龙大衣的奥秘。
“现在便不难重建葛里莫于星期六晚上杀害弗雷、自己也身负枪伤逃回家中之后的行动了。魔术才刚刚揭幕,他和同伙的处境就岌岌可危。葛里莫迟到了,他本该赶在九点三十分回家,却拖到九点四十五分。耽搁的时间越长,他告诉曼根客人将要来访的那个时间也就越迫近,想必曼根早已做好监视来客的准备了。局势危如累卵,即便冷静如葛里莫者也近乎失控。他进入地下室与等候多时的同伙会合,将那件内衬沾有血迹的软呢大衣挂进玄关的衣柜,准备事后再处理——但再也没有机会,因为他死了。杜蒙悄悄开门,伸手出去按响门铃,然后前来‘应门’;葛里莫则争分夺秒完成变装。
“但他们毕竟拖延太久,曼根终于出声询问。葛里莫一时穷于应付,手足无措,仓皇之际为求自保,反而弄巧成拙。他苦心设计的戏码,岂能毁在这爱管闲事的穷小子手里?所以他自称佩蒂斯,并将曼根和萝赛特锁在客厅里。(你们注意到了吗,唯有佩蒂斯的嗓音才和葛里莫一样低沉?)是的,这是情急之下所犯的错误,但他当时就像即将触地得分的橄榄球员,恨不能腾挪闪避、躲开对方伸来拦阻的胳膊,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魔术圆满谢幕后,书房里仅有他一人独处。上衣很可能血迹斑斑,已经交给杜蒙处理;他脱下那套戏服,解开衬衫,用绷带包裹伤口。现在只要锁上门,换好真正的睡袍,烧毁纸做的戏服,把镜子向上推进烟囱……
“我再说一次,他的征途到此画上了句号。鲜血再度喷涌而出。负伤之人不可能承受得住这一连串重压。他并非死于弗雷射出的子弹;而当他奋力——以超人般的神力,他果真成功地——将镜子推进烟囱之后,他的肺脏犹如一只支离破碎的橡皮套,被他自己生生撕裂了。他顿时意识到大限将至,口中鲜血狂喷,仿佛大动脉被割断一般;他挣扎着推倒沙发、撞翻椅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点燃爆竹。毕生的恩怨纠葛、奔逃辗转、机关算尽,都在眼前缓缓落幕,世界渐渐遁入暗无天日的永夜。他想放声高喊,却已无能为力,喉咙已被热血浸透。彼时彼刻,查尔斯·葛里莫突然大彻大悟,对于艰险人生中最后,也是最石破天惊的这场镜子魔术,其实他从未笃信自己能够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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