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4章 乱命不从(第2/5 页)
冯德清此来,其实就一件事。冯德清说,虽然现在有小丑跳梁,但不必顾虑,军队的补给定然有保障,所以仍然按原定的八月二十三日发起总攻。
虽然冯德清胸脯拍得山响,但有句话却让傅陆两人都有点惴惴不安。冯德清问他们,能不能在十一月前结束战争。显然,冯德清也觉得如果十一月还不能结束战争的话,
民变只怕就压不下去了。这个要求让傅雁书与陆明夷都很是不安。战事瞬息万变,虽然按估计,总攻发起后,只消攻破东平城防线,一个月内定能扫灭所有南方残余势力,可这到底仅仅是一个估计,冯德清大概是把战略评估当成了铁板钉钉的日辰表了。傅雁书说一般如此,还没来得及别说的,冯德清马上就说一定要在十一月前结束,再不由分说。
陆明夷听到这话,心已凉了半截。先前他向冯德清上书,被冯德清驳回后就已经觉得冯大统制有点自以为是,现在看起来,冯德清比大统制能力自然远远不及,唯独刚愎自用这一点上却是青出于蓝。他并不知兵,又根本不肯听从将领的建议,如此下去,实是前景叵测。
送走了冯德清,傅雁书看了看一边的陆明夷。陆明夷抿着嘴,也不说话。
“陆将军,你说两个月能够结束这场战争么?”
陆明夷抬起头,看了看天道:“恕我无能,实在说不上来。”
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总攻发起后,两个月结束战斗应该可以。在冯德清想来,他肯定会竭尽全力保证军队的供给,所以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冯德清漏算了一点,就是北方民变对南军士气的影响。南军得知北方民变不断,很有可能会士气大振,因为他们在必死的局中看到了一线生机。人的士气是最不好说的事,不要说南军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实力,就算是一支残兵败将,一旦众志成城,就会如铁石之固。就如上一次薛庭轩已经攻到了西靖城的东门,马上就要将昌都军尽数歼灭,就是因为自己的援军赶到,而西原楚都营已是强弩之末,最终竟然来了个大翻盘,西原军反而被赶出了西靖城。这件事,很有可能就在东平城重演。可是方才傅雁书说了这事时,冯德清根本不以为意,说这是过虑。
傅雁书是当世名将,岂有不知,陆明夷说他说不上来,这意思不言而喻。他叹道:“希望,这一战能够顺利。”
冯大统制亲自到前线来,就为了发这条密令,显然他是铁了心,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解决南方。只要结束了战争,什么乏粮,什么民变,全部迎刃而解。冯德清自然是这么想了,北方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亦到了支撑的极点,与期再这样南北对峙,拖到军民两边都疲于奔命,索性就把民这一头再压一压,给南北天平北方这面增添一颗砝码,结束了战争后,再对受苦的平民以补偿。这种想法也不能算错,甚至可以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陆明夷道:“傅将军,八月二十三日仍要发起总攻么?”
“是。”
陆明夷没再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说道:“那我即刻回去准备。另外,这两日必须准备至少十天的补给,请傅将军务必要保证。”
现在昌都军还在王除城里,又刚得到一批补给,近期尚不必发愁。但大军一旦推进,粮草必须跟上。一旦粮草不济,攻击势必成为泡影。傅雁书道:“这个自然,祝陆将军一切顺利。”
到了码头,傅雁书正想让之江号送陆明夷回王除城,陆明夷却道:“傅将军,不必了,军情紧急,只需以翼舟一艘送我即可。”
虽然路程也并不算长,但陆明夷来时是搭之江号随同送粮队一起来的。因为北军有了之江号,南军的天市号已不敢轻出,只能严守东平城,但如果仅仅是一艘翼舟,万一碰上了南军什么巡视舰,陆明夷这个军区长岂不是要白白送死?傅雁书还在犹豫,陆明夷已然道:“傅将军,现在这当口,南军也在随时窥视我方。如果阵仗摆得太快,只会引起他们注意。请放心,翼舟的速度很快,现在是最合适的。”
翼舟虽快,但坐着可是极不舒服,因为连船篷都没有。只是看陆明夷如此坚持,傅雁书也暗暗赞叹。虽然觉得坐翼舟有点冒险,但也佩服他的自律与刻苦,而且上一次陆明夷提醒自己而自己没当一回事,事实证明陆明夷是正确的。现在傅雁书明白这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同僚实是比自己想得更为周全,不知不觉对陆明夷已有了三分敬意,下意识总觉得他说的定然是对的,便道:“那也好。陆将军,请千万小心,静候好音。”
坐上了翼舟,陆明夷站在船尾向傅雁书拱了拱手道:“傅将军,有一言还请将军千万着意。”
傅雁书见陆明夷临别还有赠言,忙上前几步道:“陆将军请说。”
陆明夷犹豫了一瞬,说道:“士卒皆我兄弟,人命无价,还望傅将军不可急于求成,过于贪胜。”
这话实是说入了傅雁书的内心。他道:“多谢陆将军良言。”心中却有点苦涩。爱惜士兵,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冯德清微服前来,强令他们按时出兵,傅雁书不得不从。只消一出兵,每个人的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何况勿论士卒,名将又如何?毕上将军大败后身死,胡上将军大胜后身死,师尊则是看到了铁甲舰后吐血去世。这些不可一世的名将,也一样转瞬间就成为古人,再不可见。
送走了陆明夷夷,傅雁书回到帅府,挑亮了灯,开始写信。
一封写给妻子费云妮。费云妮现在在雾云城与可娜夫人住在一起,虽然只有妹妹正式过继给师尊,傅雁
书并没有义子的身份,但师尊去世后,傅雁书便正式拜可娜夫人为母,所以虽然他岳父,吏部司司长费英海也在雾云城,费云妮还是跟着可娜夫人住。和费云妮成婚刚要快到一年了,不过这个结婚纪念日显然已不能一同度过。傅雁书字斟句酌地想着给妻子解释的话,他为人一直有点古板,不擅说什么情话,可是想到娇妻,心里总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柔情。
写完了给妻子的信,又给可娜夫人写了一封。写到“军情万变,儿身为军人,若有不测,还望义母照料云妮为感”时,觉得这话未免不似母子的口吻,而且也更像是遗书,实在不吉利。他将信团作了一团,又抽出一张信笺写下去,可怎么写都觉得不妥当。正想着,外面传来了更点。
军中每晚都要打更,一方面是巡逻,二来也是让人随时知道时间。此时已交三更二点,夜很深了。傅雁书这时觉得身上有点闷热,顺手推开了窗,却见窗外正下着蒙蒙细雨。这是第一场秋雨,吹进来的风将残余的暑意驱得一丝不剩,吹到人脸上时还有几分寒意。天上,却是漆黑一片,星月皆无。傅雁书看着这一片暮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生如梦啊。他想着。
他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今夜,真觉得这人生如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噩梦。为了一个口号,本来没什么两样的一国之人成了血战不休的仇敌,这一切让傅雁书越来越茫然。不说别人,妹妹嫁给了郑司楚,自己和妹夫却是交战双方的主将。这种纠结的关系,在士兵中也会有不少吧。那么,这场仗的意义到底何在?无论哪一边胜利的,建立的还是共和国,历史仍然回到了原点,那么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惨烈的战争,使得人口在急剧减少,而为了夺取胜利,双方又都在拼命地征兵。这种近乎涸辙而渔的做法,又到支撑到什么时候?即使北军此次总攻很快就取得全面胜利,得到的,也是一个已经残破不堪,国力大大衰退的国家。可以说,这场战争,注定不会有胜者了。
夜风吹过来,“啪”一声,将案头一只木马吹得倒了下来。傅雁书拣了起来,拿在手中看着。这是师尊的遗物,听可娜夫人说,师尊生前最爱惜这些,因为这本是一个故人所雕。那故人去世后,师尊就在拼命搜罗故人的作品,已收集了不少,其中最爱惜的还是这匹马。看这匹马,刀法流畅自然,马的形态维妙维肖,照理定是个有名的大匠所作,可是底座也根本没有落款。这马神采飞扬,似乎随时都会腾空跃起,飞扬而去。他看了看,将木雕马在案头放好,关上了窗。
郑兄,妹妹,我如果战死,你们肯定会照顾云妮的,我又有什么放不下?
坐在案前,傅雁书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给可娜夫人的信也写得顺畅起来,不过无非是一些寒暄。人命由天,一切都让上天去决定吧。再过几天,总攻就要开始了。
傅雁书在房中这样想着。此时的江上,陆明夷却在想:总攻多半不会开始,一定要未雨绸缪,做好准备了。
虽然冯德清亲自前来,严命总攻要按时开始,但陆明夷总觉得,总攻不会按时开始。上书遭斥,以及这一次冯德清微服前来,这两件事让陆明夷对冯德清失去了信心。这个新任大统制,能力远不及大统制,却更加执拗,如此之人,绝对成不了大事。
其实在来东阳城之前,他安排的细作已然将北方各省发生民变的事都报过来了,甚至比傅雁书接到的还要详细一些。
只有狄复组有这个能力。在看过了一遍汇报后,陆明夷已然得出这个结论。说实话,他对狄复组其实一直没有多在意,觉得这只是一伙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只是异想天开地要谋求狄人复国。连狄人中的大部份都很认同共和国,狄人复国这个目标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见这个组织的不切实际。然而现在却证明,这个组织岂但没有不切实际,还非常实际,具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冯德清并不知兵,偏生胆子还大,居然敢微服赶到东阳城来。这样一个众矢之的,还敢如此妄为,实属轻而无备,虽贵为万众之尊,无异于孤身独行。而狄复组既然要竭力阻止北军这一次总攻,最好的办法还不是发动动民变,而是刺杀冯德清。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冯德清回雾云城的归途中,狄复组就会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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