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5章 功亏一篑(第4/5 页)
虽然五德营和旧帝国的事是共和军严禁谈论的,但朗月省一战后,军中对于这个曾给了共和军重创的敌人的谈论就没有断过。尤其是陈忠,这个旧五德营五大统领中唯一留下来的老将,他的勇力就连共和军中也是人人佩服。曾见过陈忠出手之人对他更是足尺加码地吹捧,吹得简直神乎其神,说他力能拔山、横推八马。其实陈忠力量虽然远较常人为大,拔山是笑话,要推倒八匹马也是不可能的。当沈扬翼知道看破郑司楚身份的正是这个传说中的叛军头目时,他心中的震惊远远超过了外表露出的样子。而这一次奇袭失败,实在也是因为偶然,计策本身并没有错误,这也更让他叹服郑司楚的急变。
这个少年军人,将来必定会成为震动天下的人。在离开的时候,沈扬翼心里不禁这样想着。
程迪文这时从毕炜府外的拴马柱上解开两匹马的缰绳,道:“司楚,走,洗个澡去吧。他们不待见我们,我们不能委屈了自己。”
从西原奔波归来,一路也没有粮食,只能沿途打猎、挖掘野草充饥。人又多,当真是饱一顿饥一顿,马匹又不能亏待了,程迪文那时真盼着自己也是一匹马,这样能吃的东西就遍地都是了。现在回到西原,因为急着见毕炜缴令,他们只是将已经又脏又旧的外套换下而已,里面仍是一身的臭汗。现在程迪文最想的就是洗掉这一身的臭汗和在毕炜府中受的一番鸟气,再去吃一顿好的。
郑司楚道:“好吧。”
他的心中仍然想着沈扬翼最后那句话。的确,陈忠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看重?他到底知道自己什么事?一个旧帝国的名将,与自己这样一个自幼生长在共和国的年轻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也许只是沈扬翼说的那样,陈忠仅仅是爱惜自己的才能,可郑司楚知道这并不是答案。
洗过了澡,周身的疲惫也像一下被热水涤去。郑司楚披着一条毯子躺在长椅上,慢慢啜饮着一杯热茶。屋角,有个卖唱的瞎子正在拉着琴唱着一段《英雄谱》,这是共和国这些年来十分流行的故事,说的是共和国的名将抗击蛇人的故事,这瞎子唱的正是毕炜的事迹。据说毕炜很喜欢听这些关于自己的段落,所以在西靖城,这些卖唱艺人唱得最熟的也是这几段。
“大将军将战刀撩在了地平埃,
屈膝跪倒在高堂双亲前。
妖兽铁蹄尚肆虐于故国山川,
恕孩儿不能尽孝二老到天年。”
听到这些,郑司楚不禁有些想笑。所谓的“妖兽”,指的就是蛇人。可是蛇人并没有脚,哪来的“铁蹄”?至于说毕炜会在父母跟前跪倒说这番话,那更难以置信。其实这些都是从这瞎子过去唱熟的段落改编而来,过去艺人们常唱的是几百年前旧帝国开国之君的故事。后来这些都不能唱了,而这些艺人的唱词口耳相传,也没本事现编出新的来,只好硬把过去的唱词改一下名字,就算是歌颂共和国的名将了。可是现在人们还知道底细,要是过了一两百年,这些唱词仍然流传下去,
恐怕那时的人们就要当这些是真实的历史了。
澡堂的水汽中,瞎子那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郑司楚突然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正要小睡一会,耳边忽然有个人叫道:“娘的,毕胡子也是老了,打仗都不行了。”
西靖城是毕炜的驻地,他对民间言论倒管得不严,在雾云城,如果有人这样说大统制,巡兵大概会请他去拘押所住一两天,不过在别的地方这人大概也不会如此大胆,澡堂却几乎是个化外之地,人人都赤条条的,拘束也少了许多,这汉子肚里憋得慌,便叫了一声。他边上的同伴道:“你别说,毕上将军也算尽力了,他的一只眼睛都丢在这一战中。”
共和国是从血与火中建立起来的,军人的地位很高。事实上,共和军的军力也相当强盛,边上诸国,包括向来不太老实的西北狄人,在共和国里也很安分。毕炜身为共和国五上将中第二位,威望甚高,虽然现在吃了这个大败仗,旁人也不敢对他有什么不敬。那汉子倒也赞同,点了点头道:“上将军也是轻敌了。”
西靖原本有两万驻军,经此一役,已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多年积蓄起来的粮草战具也大多丧失,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大败。郑司楚刚回来时听到这个消息,没有说什么,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平心而论,毕炜并没有犯多大的错误,但五德营就是抓住了他的几个小错,毫不留情地下了手,而运气这回也离共和军而去,几个可以转折的机会全都阴差阳错地失去了,可以说,这一场大败是任谁都改变不了的,就算郑司楚是远征军主帅也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天下英雄。这几个字现在他比谁都更能体会。郑司楚记得自己的老师曾说过,五德营是一支无法估量的强兵,永远都不可低估,即使他们只剩下一兵一卒。可是在出发时,谁都觉得五德营已经精英丧尽,战力尽失。这种成为公论的轻敌之念才是真正的致命失误吧,就算自己,总是将这个定论加在五德营头上。那汉子说毕炜轻敌,倒是深中肯綮。
那汉子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对了,你听说没有,今天有一支逃兵回来了。他们临阵脱逃,居然一点伤都没有,真是丢尽了上将军的脸面。”
程迪文一听便知说的是自己。他也没想到这消息这么快就传到澡堂里来了,脸登时有些红。好在澡堂里热气腾腾,每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也没人注意。那汉子说得兴起,口沫横飞地道:“听说带那支兵的,是两位大少爷。毕将军一世英名,就是让这些大少爷毁光了。”他那同伴也叹了口气,道:“人家大少爷命生得好,来军中是镀镀金的,性命比一般人金贵,那也难怪。”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程迪文已有些受不了。他和郑司楚的父亲虽然都是共和国高官,但他们从来没有过倚仗父亲权势的念头。不过他们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成为行军参谋,也不能说和出身毫无关系。他越听越不好受,郑司楚见他有点坐立不安,站起来道:“洗好了吧?我们走吧。”
穿好衣服出了澡堂,程迪文的脸还是红通通的。一出门,他小声道:“司楚,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说我们。”
“他们又不知实在情形,嘴长在他们身上,说什么也由他。”郑司楚看了看天色,道:“走,去喝一杯吧。”
他们找了个小酒店坐下。叫了几个菜和一壶酒,程迪文端起来就喝了一杯,骂道:“真是憋气。”他父亲从不喝酒,程迪文自己也没这个嗜好,这一口喝的猛,一张脸涨得更红。
郑司楚啜饮了一口,道:“接下来,不知还会有什么举措。过几天,大统制的问责书就该下来了。”
程迪文压低了声音道:“司楚,你说我们会不会遭斥?”
“多半逃不过。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顶多被骂几句贪生怕死。”
程迪文的脸像喷上了血一般,道:“要真是因为贪生怕死被斥,那也不冤。可我们哪里贪生怕死了,差一点反败为胜,只是运气不好,结果屁的功劳没有,还要被冤枉。”
郑司楚笑了起来:“英雄,只能以成败论。胜了是英雄,败了,就是草包。你看毕将军百战百胜,都被编进唱词里传唱,打了一次败仗别人就说他老了、不行了,我们这点事又算什么。”
程迪文又喝了一口,道:“我可没你这么好性子。唉,司楚,我们可差一点就成为英雄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郑司楚还是慢慢啜饮着。这一次虽然是一场大败,但也不能说一无是处,五德营的实力还是远远不能与共和国相比,接下来一定会有第二次远征。而经过这场失败,对五德营的虚实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一无所知了,下一次五德营会如何应付?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现在要考虑的是下一次攻势。只要稳扎稳打,五德营的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
郑司楚在心中盘算着下一次进攻的大纲。保证补给,斩断五德营与可能结盟的部落之间的联系,随时派斥候侦查,就算五德营的统帅有通天之能,恐怕也翻不了盘。得胜后,将俘虏分而治之。共和国那么大,让他们之间失去联系,就翻不起什么浪来了,对共和国就不存在威胁
,这样也可以少造杀孽。而郑司楚最想做的,就是细细盘问陈忠,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看重,究竟他知道自己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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